至於故事是不是真的,她從未涉足江湖,自是無從考究。
顧甚微有記憶的時候,便已經在汴京城顧家了,聽聞母親生下她後不久,父親收到了一封家書,說是顧老夫人病重需他回家盡孝奔喪,豈料這顧家的大門一進去,便從此再無江湖。
那個午後格外的刺眼。
她正在庭院中練劍,一個陌生人突然翻牆而入,他看上去風塵僕僕的,頭上滿是泥沙都結了塊兒。見到顧右年倒頭就拜,“那批劍脆弱如紙,一碰即斷,邊軍大敗,出雲劍莊左氏一族盡數被下了大獄……”
顧甚微還是頭一回瞧見她那一掌能開山劈石的母親,脆弱得像是桂圓乾外頭的殼一般,一碰就碎。
出雲劍莊乃是江湖門派,同朝廷那是井水不犯河水,從來都毫無關聯。
正是因為左棠嫁入了顧家,才有了千絲萬縷的聯絡,有了出雲劍莊為朝廷鑄劍之事。
顧甚微那會兒不明所以,只知曉家中兵荒馬亂了一陣子,父親母親為了斷械案奔走,澄明院再也不是能夠練劍的清靜之地,總是進出許多陌生人。
這還是她頭一回擁有了無人管教的獨處時光。
就是那時候,她在父親的書房裡,見到了那張有著飛雀印記的畫。
也是那時候,她在梨花樹下見過陳神機。
她以為很快就會結束,豈料這只是她成為獨行者的開始。
在那日之後的第一個下雨天,梨花被打落了一地,融入了泥水裡。
顧甚微清楚的記得,她一個人獨自的在院中練習輕功,她特意穿著一雙室內才會穿的軟底薄鞋,在院中踏雨而行,若是打溼了鞋底,便算是神功未成。
她這個人很有耐心,一遍又一遍的試。
鞋子底溼透了,便脫了鞋光著腳試。
父親母親回來了,若換做從前,他們兩個一定會壞心思的從天而降,故意嚇得她摔在地上,然後兩個人一起站在一旁叉著腰哈哈哈的笑她。
不過那日沒有,母親左棠捂著肚子笑著,卻是一臉的心事重重。
“甚微,快過來,你阿爹給你買了灌湯包,現在還熱乎著呢!今日下雨,該食撥霞供,恰巧在市集買了一隻兔子。你外祖父舅父他們都無事了,那撥軍械不是他們的過錯,乃是中途被人掉包了。”
左棠性子爽朗,並未因為顧甚微年紀小,便對她有所隱瞞。
她笑眯眯地衝著顧甚微招手,等她過來,溫柔地拍了拍她腦袋上的水珠。
“而且……”她說著,看了顧右年一眼,有些惆悵地說道,“你阿爹要進宮去做官了,御帶你聽聞過嗎?乃是官家身邊最厲害的帶刀侍衛。”
“你阿爹第一兇劍的威名天下人皆知,連官家都誇讚他是個奇才,要賞他大官做。”
顧甚微抬眸看了看顧右年,搖了搖頭,“阿爹不是說過,等弟弟出生大一些了,我們一家四口便離開顧家,遊歷江湖去麼?為什麼又要去朝廷做官了?”
顧右年是天生的遊俠,是那無盡蒼穹之中展翅高飛的雄鷹,被拘在顧家他尚且不願,又豈願去那深宮受人轄制?
“那批軍械既然被人掉包了,那是被誰掉包的呢?外祖父他們煉的劍被誰給拿走了?”
“看上去十分精良但是一碰就壞的劍又是誰煉製的呢?出雲劍莊的劍上都帶有印記,那個假冒的上面也有嗎?”
“他們為什麼要大費周章的這樣做?害死我外祖父他們,對他們有什麼好處?”
父親當時是如何糊弄過去的,她已經有些記不得了。
左右她沒有得到任何的答案,家長糊弄孩子大約是天賦才能。
斷械案就這麼稀裡糊塗的過去了,出雲劍莊從此退隱江湖再也不鑄劍。
直到多年之後飛雀案起,她才驚覺他們一家興許早就已經是局中人……
顧甚微梳理了舊事,從陳家的那堆牌位上收回了視線,她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後復原了茅廁裡的機關,並且鎖好了門,方才抱起那個木箱子,飛馳著離開了這裡。
……
回到桑子巷的時候,又是深夜了。
因為人牙子今日送了車把式張全,還有粗使婦人林婆子過來,院子中一下子熱鬧規整了許多,倒像是一個家了。
十里聽到腳步聲,快步地迎了上來,身後還跟著一個看上去十二三歲的小女娃兒。
見顧甚微穿著皇城司官服,那女娃兒嚇了一跳,躲在了十里後頭好奇的打量著她。
十里立即扭頭看向了那小娃兒,笑道,“我家十七娘回來了,唐瑛伱便先家去罷,待明日再教你算賬。”
顧甚微想起十里同她說的,對面唐捕頭家只得一個獨女,想去明鏡巷的錢莊裡當學徒,日後通了庶務招贅婿,厲害點不會叫人吃絕戶。
想來說的便是眼前這位了。
想起明鏡巷,顧甚微又羨慕起那王夫人的錢財來!
人與人之間金子差距,怎麼可以從沒有到數不清這麼大!
唐瑛點了點頭,從十里身後跳了出來,她睜著大眼睛,有些好奇的問道,“女子也能進皇城司做官麼?”
“女子同樣是兩條胳膊兩條腿,為什麼不能進皇城司做官呢?你不也要去明鏡巷做女賬房?”
唐瑛一怔,重重地點了點頭,“嗯!”
她說著,拔腿就跑一溜煙衝到對面去了。
十里見狀上前關上了門,“十七娘今日可咳嗽了?梨膏糖吃了麼?今夜我準備了枇杷百合銀耳羹,還熱乎著呢。唐瑛白天要幫她阿孃做事,只有晚上才得閒,明日我會讓她早些來,不給姑娘添麻煩。”
顧甚微苦著一張臉,衝著旁邊老實恭敬的張全同林婆子點了點頭。
他們是她去人牙子那裡挑選的,沒有什麼別的優點,就是性子忠厚,不是那等偷奸耍滑的料。
“日後都聽十里安排就是。”
屋子裡燒得暖烘烘的,十里怕她冷,在屋裡燒了好幾個炭盆子。
顧甚微在書案前坐了下來,拿起了筆循著記憶在那紙上畫起了那日在書房裡的見到的飛雀圖案。
十里見她忙,不再說話,只將那燈挑亮了一些,復又去廚上端銀耳羹去了。
顧甚微一連畫了好幾張,終於畫出了最滿意的一張。
正拿著在手中欣賞,就聽到了十里擱下大海碗的聲音,“十七娘最近不練劍,改畫符了麼?還別說,我家十七娘就是天賦絕倫,不管學什麼都學得很快!這符畫得一看就很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