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讓應著葉三孃的話音也站了起來,還伸手攙扶了一下身旁的元明空。
通天丸的效果雖被葉三娘帶來的那陣香風驅散,但他和西門大壯還是腳軟腿痠,有些虛弱。
西門大壯和趙讓坐的有點遠,況且以他那身子,天底下沒幾個人能扶得住的……只能靠他自己掙扎著起身。
“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把神教聖地金銀海當成什麼了?”
在場所有人都沒想到紅絳會突然發難。
連她的教主都沒有想到。
紅絳說著,右手已經向前探出,呈爪狀,附者磅礴勁氣,想要捏住葉三孃的肩膀。
她這一招速度極快,更是處心積慮許久,因此角度也十分刁鑽。
手腕下壓的同時,大拇指向內側扣住,這樣一來,如果抓實了,更能減少葉三娘掙脫的機率。
“小……”
趙讓擔心葉三娘對紅絳背後出手沒有防備,趕緊出言體醒。
結果小心二字連頭一個還沒說全,就看紅絳手頭抓了個空!
葉三娘和進來時一樣,不急不緩的往外走去,身形沒有任何閃躲,紅絳也搞不懂自己這十拿九穩的一爪,怎麼連衣服都沒有碰到。
而被偷襲的葉三娘,反倒不朝前走了,卻是停下腳步,扭頭看向紅絳,說道:
“這次我可不會讓你,你也最好別給我不讓你的機會!”
從背後偷襲,本已是不講武德的大忌。要是方才那一爪哪住了葉三娘還好,現在沒有拿住,還被葉三娘這樣嘲諷,紅絳怒極反笑,說道:
“好好好!我就看看你這個老婆娘到底有什麼本事,在這裡大言不慚的要讓我!本護法不用你讓,十分勁氣給老孃用出十一分來!”
罵人不罵娘,說女不說老。
紅絳張口就說葉三娘是老婆娘,這可比捅她一刀還難受。
人有幾個服老的?尤其是女人。
誇讚女人最好的辦法,就是說她年輕。比詳細把她從頭髮梢誇到腳後跟都更讓她開心!
青春就是一個女人最好的面容和精神的所在,尤其一個漂亮的女人最在乎的就是青春。
不僅她們自己在意,那些居於高位的大人物們也同樣在意,不然怎麼會有千金難買美人笑一說?
所以一個漂亮的女人,自打出生起,就是幸運的,她們可以更加輕鬆的獲得旁人一輩子都無法擁有的東西。
葉三孃的真實年紀,她從未告訴過趙讓。
趙讓從她做過的事蹟來推算,葉三娘一定已經是青春的末尾了。
在這個時候的女人最焦慮,每日都會為了該如何多留住一些時光而憂愁。
紅絳偏偏哪壺不開提哪壺,觸及到葉三娘逆齡的同時,卻是忘了自己也是個女人。
“就憑你那張快耷拉到耳垂的眼角,還有鬆垮垮的臉皮,也好意思說我老?”
“我在陽關開的客棧裡賣的蔥油餅都被比你臉平潤,炸的油條都比你身段好!”1
蔥油餅又皺又油,油條幹巴巴的,上下大一統,沒有任何起伏曲線。用這兩樣東西來形容人的相貌和身材,著實刁鑽!細細一想,都覺得殘忍……
葉三娘第一次逞口舌之快,就看到趙讓眼花繚亂。她早拿出這般本事,先前在查干託洛蓋的時候,就算打不過,也不會吃虧啊!
不知道葉三娘是怎麼想的,那會兒一聲不吭,也不出手。只是站在自己身旁,給自己掠陣,神情還有些緊張。
哪裡像現在!
牙尖嘴利不說,眼神中更是時不時的閃過一瞬睥睨。
“笑什麼,難道不像嗎?”
葉三孃的潑辣勁兒一上來,周圍人全都得老老實實,安安靜靜的。
她餘光瞥見趙讓正咧著嘴,卻就槍打出頭鳥。
水閣中的人,也就只有他去過葉三娘在陽光中的客棧。
可惜那日他只吃了一碗素面,根本沒有看到蔥花餅和油條。www.
他來的時候已是下午,這兩樣基本都是早飯,看不到實屬正常。
但眼下這局勢,趙讓自然不會多解釋。連連點頭就對了,葉三娘可是來就他們姓名的大恩人,恩人就是指著月亮說太陽,他也會毫不猶豫的點頭。
有時候趙讓是個很有原則和骨氣的人。
有時候他的原則和骨氣還會特別的靈活。
比如就是現在這個時候。
“老婆娘敢這樣辱我!”
紅絳徹底動怒
她今天的煩心事已經夠多了。
安佐,李總管……眼看著趙讓這些人都已經被教主拿捏得死死的,結果葉三娘突然殺出來,不僅解開了通天丸對元明空等人的影響,還二話不說你就要帶人走。
那先前教主給趙讓談的條件,不是徒勞一場?
現在元明空和西門大壯都沒有事,神教這邊已經失去了制衡的籌碼。
雖然教主一開始個紅絳和阿瑪尼說的還是要講理為上,動手為下,最好能以德服人。
可現在就算武德,紅絳也顧不上了。
她只想立馬把葉三娘這張很有韻味的臉蛋和風騷的身段,通通踩在腳下,然後在把把她這張罵自己的嘴撕爛!
紅絳雙掌一拍,竟發出金鐵交擊之聲。
白嫩的手掌,顏色卻越來越深,逐漸變成了烏黑。
“二品!”
趙讓和元明空都在心中同時想到。
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出互相眼神中的驚訝和擔憂。
武道一途,三品即為大宗師,字面上的意思是登臨三品武修,便可以獨當一面,擁有開宗立派的能耐。
但同為三品大宗師,其中的也有天差地別的不同。像葉三娘,趙讓覺得他在三品大宗師中都是頂尖的i存在。畢竟可以一招攔下連弓子,還能將其呵退,由此可見她的修為絕對在連弓子之上。
而連弓子已經能做到以勁氣御箭矢。
勁氣外放,除開天賦異稟者,無疑是伸出三品絕頂之境的標緻。
看連弓子一把年紀,老牛拉破車,好不容易才鄧登臨三品,想來也不是天賦異稟之人。
與之相比,葉三娘修為高下立判。
不過這也是趙讓對她武道實力估計的最上線,但和紅絳一比,還遠遠不夠……
紅絳雙掌之所以能發出金鐵之聲,是因為她將外放的勁氣化為了實質,附著在雙掌之上。
像安佐和汪三太爺,勁氣鼓盪之餘,只能堪堪形成一層拳罡,護住關鍵部位。
拳罡的罡氣可以說在一程度上和紅絳此刻一樣。不同的是紅絳更加隨心所欲。
如果她想,可以讓身體的任何一個部位外放勁氣後再實質化。這樣一來,就彷彿給自己穿上了一身極為貼合的盔甲。
然而將外放的勁氣實質化,是已經跨過三品,登臨二品的絕對標緻!
大宗師之上的二品,沒有其他的叫法。
二品境的高手,整個大威也不多見。
長此活躍於江湖的二品高手,大多都是偽境。
一些三品大宗師在刻苦修煉,熬幹了歲月,在油盡燈枯之前,仍沒有徹底跨過三品的檻,就只能另闢蹊徑,將一身勁氣煉化為罡,藉此彌補和二品境武修之間關於勁氣的差距。
這種罡氣可不同於汪三太爺和安佐那般,只能附著於特定的部位,而是和紅絳一樣,氣隨心動,隨心所欲,收放自如。
正是由於徹徹底底的跨過三品大宗師,登臨二品之境太難,所以向來苛刻的江湖,對這些已經將一身勁氣煉化為罡的老宗師們才會有出人意料的包容,承認他們已是二品武修。
趙讓之所以會知道的這樣清楚,是因為他的老爹就是偽二品的修為。
他老爹自知天賦平平,資質愚鈍,便一早就不再追求武道境界。在達成偽二品境後,全身心都撲在家族事物中,對族中下一代傾盡心血培養,希望除了族老外,趙家能再出一位真正登臨武道二品之人,讓趙家綿延不衰。
知道的越多,心思就越亂。
趙讓心裡不由得為葉三娘捏了一把汗。
元明空也在一旁喃喃自語道:
“老闆娘麻煩了……”
紅絳很是賣弄的將自己雙掌拍擊的一下比一下響亮,似是山中寺廟裡的晨鐘。
這般動靜震的趙讓有些難受,須得調動勁氣抵禦,方才能經受得住。
“現在跪下認錯,再把自己臉抽腫,我就留你這婊子一條賤命,讓你從這滾著出去。”
葉三娘微微皺眉,似是也被紅絳不斷擊打雙掌所弄出的動靜影響。
“有點吵!我沒有聽清你說什麼。”
說話間,葉三娘素手出袖,手腕一揚,將袖子朝後搭起,竟是以二指發力,直接捏住了紅絳的雙掌。
金鐵相交之聲不存,整個水閣裡驟然安靜下來。
“現在該是能聽清了,你再說一遍?”
葉三娘皺起的眉頭重新舒展開來,語調輕柔,不見狹促。
捏住紅絳雙掌的二指,看似輕輕搭在她的手背上,卻暗含著萬鈞巨力,讓紅絳無法掙脫。
“怎麼不說了?你剛才不是說了一串子話嗎?”
葉三娘每說一個字,手上的力道就添一分。
“嗯?”
力道越來越大,已經超過了紅絳所能承受的極限。
“咔嚓”一聲清脆。
紅絳顫抖著胳膊,跪倒在地。
她雙掌上的顏色已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刺破血肉的森白斷骨,以及流淌不止的鮮血。
鮮血比她身上穿著的一襲紅裙還要鮮亮!
將紅絳的裙子染紅了一大片後,才順著地上的凹槽朝水閣外的水面流去。
阿瑪尼趕緊上前,想要將紅絳扶起,卻發現她已經跪著疼暈了過去……
“教主!”
阿曼尼和紅絳親如姐妹,奈何自己實力不濟,眼下紅絳又需照顧,只能央求教主出手。
教主此刻臉色也不大好看。
畢竟是自己手下的護法。
被人當面廢了雙掌,這事要是傳出去,他還有什麼臉面?
信眾們一聽連高高在上的護法大人,神仙一般的人物,都會這樣,還能指望教主護住自己?如此一來,那教主寶訓還有什麼意義,不如丟進爐子裡當柴燒。
但很快教主的臉色就恢復了平常,甚至還帶著一股火熱。
“想當初,西域不少頂尖高手,都敗在紅絳手裡。西風烈也不列外,之所以這麼聽話,是因為被她殺怕了。”
葉三娘將手重新籠會袖中。
趙讓看到葉三孃的手,仍是纖纖無染,沒有一絲血汙。
“登臨二品境,的確是可以在西域橫著走了。”
葉三娘看著暈癱在阿曼尼懷中的紅絳說道。
教主點點頭,語帶惋惜的說道:
“可惜也就止步於此了。”
葉三娘反問道:
“你想說什麼?”
教主笑笑,似是已經把紅絳雙掌被廢之事拋到腦後。
“我想和你賭一賭輸贏,比一比高下。看看你是不是已經……”
“沒有!”
葉三娘打斷了教主的話,極為利索的說道。
教主懷疑的和趙讓一樣。
他們都覺得葉三娘是不是已經登臨武道極境——一品!
即便葉三娘沒有承認,但趙讓心中的疑慮仍然沒有打消。
“好,就算沒有。”
“但我還是想試試。”
教主比趙讓灑脫些,既然葉三娘不承認,那就再沒有追問的必要。
“要是我輸了呢?”
教主笑道:
“無妨,你還是可以走,帶著他們一起走。”
“不過要是我輸了,倒是有一個要求。”
葉三娘點頭說道:
“我答應。”
教主有些詫異,說道:
“我還沒說什麼,你怎麼就答應了?”
葉三娘沒有說話,轉身朝水閣外走去。
大廳裡不夠寬敞,還容易傷著旁人。
“無論你的條件是什麼,她都會答應的。”
趙讓突然開口說道。
看教主仍是不解,又繼續說道:
“因為她沒想過自己會輸,所以你的條件是什麼,根本不重要。”
教主聽後,豁然開朗,跟著葉三孃的腳步,也走出了水閣。
掀起幔帳的那一刻,一股晚風吹進來,帶著些許涼意。
趙讓迎風說道:
“咱麼在西域商盟的時候,還是盛夏。剛才的風裡,轉眼就帶著些秋意了。”
元明空深吸一口氣:
“是啊,等回到大威,就是秋天了。”
“你覺得葉三娘……能贏嗎?”
元明空話鋒一轉,衝著趙讓問道。
趙讓將元明空身後的椅子向後拉了拉,拍拍他肩膀,讓他安心坐下。
“葉三娘若是敗了,這裡就沒人再攔得住他。”
“我擔心的正是這個。”
趙讓長身而起,看向水閣之外,豁然說道:
“正是因為如此,所以葉三娘不會敗。她敢答應,就一定有勝他的把握!”
水閣之外,葉三娘和教主相對而立。
“你可要用兵刃?”
教主問道。
葉三娘將籠在袖子裡的手再度揚出來,搖了搖頭。
不同的是,剛才對付紅絳,她只揚出了一隻手,現在則是兩隻。
“那我也不用。”
教主說道。
葉三娘卻回道:
“要用就請便。”
教主指著水閣內,說道:
“我的確是做了準備的,裡面的立櫃裡有刀,有劍,還有把斧頭。甚至鐵扇這樣的奇門兵刃,我都專門收羅了一把。”
葉三娘來了興致,問道:
“是為我準備的?”
教主搖搖頭,回道:
“是為我自己準備的。死在這四樣兵刃手裡,我能解受。所以遇上我沒有把握的對手時,就會問問對方需不需要。”
葉三娘說道:
“留著吧,這次我沒想殺你。”1
水閣外的風,又冷了不少,似是已經到了秋天。
葉三娘左手擺出了拳架,右手捏了個劍指。
教主緊緊盯著葉三娘左手的拳架。
相比於右手的劍指,他覺得葉三孃的左手更加可怕。
一陣疾風吹過,將水閣四周懸掛的幔帳捲起,遮住了趙讓等人的視線。
教主在風中昂然挺立,並掌如刀。
一刀迎風揮出,淒厲的勁氣徑直向葉三娘優美的脖頸必殺而去。
森然凌冽的氣勢,已經震碎了晚風,將水閣外的水面全都壓低了一寸有餘!
葉三娘轟然出拳,在勁氣迫到面前時,將其擊碎。
被壓落的水面驟然反彈,於半空中凝成一顆顆珠子,又如雨點般,重新掉落。
一陣沙沙聲響起,渾似大珠小珠落玉盤。
趙讓等人在水閣內被翻飛的幔帳擋住了視線,只能靠耳朵聽。
但這一陣後,他們也聽不出個所以然來,還以為是外面突然下了雨。
教主身形一拔,沖天而起,整個人都化作了一道飛鴻!
此刻他就是這個人間最快的刀,最利的劍!
逼人的勁氣,將整座水閣的根基都撼動的搖晃不已。
無數幔帳被教主勁氣帶起的颶風撕扯開來,碎裂成無數片,飄飄灑灑,一如漫天飛雪!
這景象,真是驚豔絕倫。
趙讓等人,包括阿曼尼和在她懷裡剛剛轉醒的紅絳都看呆了!
葉三娘將左手拳架扯下,右手劍指不動。
明知教主自上而下,掌刀刀勢已經將她身周全都籠住,她也不抬頭。
紛飛的幔帳,把空中還未全然落下的水珠打溼,加快了下墜的速度。
就在它們即將落地的一瞬間,葉三娘劍指上挑,不偏不倚的迎著教主的掌刀而去。
教主磅礴的勁氣突然消散的一乾二淨。
趙讓的視線被一片落下的幔帳擋住了一瞬,沒能看清最後一幕究竟是怎樣的。
當他看到時,教主已經重新站在葉三娘對面,目中帶著蕭索之色,神情黯然。
良久之後,徐徐吐出胸中一口濁氣,說道:
“是我輸了,你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