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樓梯

第三章 晚飯後,他又來了

第二日。

湘瀟坐在火鍋店走廊上的紅沙發上值班,手中捧著一本精美的散文集。

冼銳就住樓上招待所,上下樓自然都會看到她。早晨9點他出去吃了早點回來,一眼就看見了坐在紅沙發上的湘瀟。

她斜在沙發上,暗淡的光線略略地勾勒出她臉部的輪廓,柔柔的,如初晨的雲霞。

“小郗。”他站在離她只有幾步的樓梯口,輕輕地叫她。

湘瀟眼睛不好,又揹著光,她並未看清是誰。但樓上住的人她就只認識冼銳,所以她判定那一定是他了。

“冼哥。”她憑著判斷叫了一聲,微微一笑,從紅沙發上站了起來,合上書向冼銳跑去,並向他解釋說,“我眼睛不好,看不清楚。”

“來,吃石榴。”冼銳笑吟吟地說,將塑膠袋開啟。“昨天晚上我就發現你是近視眼了,但是我沒有說。”昨天晚上他沒有說,但是今天早上一見到她,他就迫不及待地說了。

“我不要,剛吃過早飯。”湘瀟推辭了。吃石榴太麻煩,她就嫌麻煩。而且石榴皮還會將手指染得黃黃的,像吸菸的人一般。

“你拿幾個吧。昨天晚上我買了那麼多,我們全吃完了。跟我一起的那個小王,也特別喜歡吃石榴。”

盛情難卻,湘瀟再不好拒絕,伸手拿了一個,道了謝,將它置於掌中細細觀賞。他今天買的石榴比昨天晚上買的大一些,但是也並不太大。

“那我上樓去一下,馬上就下來。”冼銳說,三步並作兩步地上了樓。

不知為什麼,他對她,有一種無形的吸引力。特別是他的聲音,非常柔和,像磁石輕擊著鐵塊一般。聽他這麼說,她很樂意地點了點頭。

不到兩分鐘,冼銳就下來了。他在她身旁的紅沙發上坐下,一直到正午才起身。

並不是起身離開,而是買來八寶粥,葡萄,蘋果,與她共進午餐。

不久,門外路過一個賣涼粉的。他竟然到廚房裡去找到了一個不鏽鋼的碗,那上面竟然貼著一個大大的“郗”字,那正是她吃飯的碗。

他竟然端著碗為她買來一碗,也不問她喜不喜歡,也不問她是否還能夠吃下。

這麼一天,冼銳都陪著湘瀟。他喜歡她說話時的文靜,他喜歡她看書時的專注與投入。他的話並不多,更多的時候,他們都只是安安靜靜地坐著。

但是看得出來,他的內心是知足與愉悅的。直到下午4:30,一串紅員工吃晚飯時,他才戀戀不捨地離開。

晚飯後,他又來了。此時有了客人,需湘瀟去服務,他又不得不離開。但是他並未走遠,他就在招待所的門口。

也就是離火鍋店半丈遠的地方,時而站著,時而蹲著。這樣,他一回頭,就可以看見湘瀟在服務時,託著盤子遠遠地朝他微笑。

本來,她可以這樣一直把他當朋友待;本來,他們相處得很好;本來,一切都風平浪靜。

可是,冼銳卻在暗地裡深深地傷了湘瀟,使膚淨如瓷,心清如水的湘瀟,傷心到了極點。

客人已走,湘瀟打掃了清潔,如往常一樣在紅沙發上坐下。這時,小柳嘻笑著,神神秘秘地跑了過來,她附在她耳邊低低地道:“我給你講一件事啊,你不要生氣。”

湘瀟合上了書,輕輕地擰起了眉毛,用心地看著莫名其妙的小柳。繼而,方才放鬆了身體,笑了笑說:“我,生氣?不至於吧?”

小柳再次看了看湘瀟,又望了望周圍,確定無人。方才壓低聲音說:“我給你講嘛,昨天晚上回來以後,冼銳讓我叫你出去,他給你300塊錢。你這麼純,這麼老實。我想你絕對不會幹,就對他說你已經睡了,不願意出去。他聽我這麼說,也說你太純了,他於心不忍,別的小姐他嫌又黑又醜。不要對他說,我沒去叫你啊……”

後來的話,湘瀟記不得了,只知當時頭“轟”地一聲炸開了。

連小柳什麼時候從紅沙發上離開的,她也全然不知。如果正在服務,她一定會託著盤子跌倒的。

難怪,冼銳說西昌氣候乾燥,唯她的膚色好;難怪,他取笑她說自己沒事時,總喜歡看過往的行人和車輛,還說她真的太純。還記得她當時誤將“純”聽成了“蠢”,他糾正了她。

但這些都是她周圍的人,給她的最普遍的評價,她根本就沒有想到過要去介意。

她也知道他們指代的是什麼意思,但是卻從來沒有人像今天這樣,完全針對於她,並且離她這樣近。因此,她從未去深想。

今天,他之所以對她那麼好,之所以從早到晚都形影不離地陪著她。原來,是有目的的啊。那她今天的表現,他也一定看出,她的渾然不知了。什麼叫幸福?無知才會幸福?

這還不算,尤其令湘瀟氣憤的是:他居然在小柳面前,給她開了價。難道,她在他心中,就只值300塊錢嗎?

她真心真意地把他當朋友,可他卻心懷叵測地把她當一件廉價的商品。可以用金錢來衡量,甚至還可以公開拍賣。

尤其令湘瀟氣憤的是:除了他們兩個,連小柳也知道了。

迎賓時,湘瀟還老想著這些,她站在其中一株花紅葉茂的一串紅前,盯住馬路上的行人車輛,半天都回不過神來。

來世快19載,還沒有人如此侮辱過她,還沒有誰對她這樣無禮過。沒想到,怎麼也沒有想到,這個人卻是給她第一印象極好的冼銳。

冼銳此時就在她身後的公用電話旁打電話,她連眼珠子也不轉一下,她裝做什麼也沒有看見。她再也不願意搭理他。

漢代政治家桓寬在《鹽鐵論》中說:“欲不廉者先之身,欲影者端其表。”

她像一個十六七歲的孩子,潔白的T恤,一點點淺粉的圖案。素花的裙子,束成小馬尾的黑髮,連淡妝也沒有施。

飽滿的鵝蛋臉,白裡透紅的肌膚。她不是雙眼皮,雙眼皮僅僅代表美麗。她的眼睛是杏仁眼,單眼皮,眼波流轉。

單眼皮是倔強的,獨立的,傲然的。

湘瀟越想越生氣,越想越難理解。這樣的自己,在冼銳的眼中,怎麼竟會是那種人?外表樸實而友善的冼銳,又怎麼竟會是那種人?

早知如此,她真不應該鬼使神差地下樓。更不應該為了開玩笑,而非要為他找那位最醜最風流的小姐不可。

最不應該的是,居然草草率率地就跟他去了濱河。

是誰叫她,偏把他的七分認真,三分玩笑;當做是三分認真,七分玩笑的?

湘瀟就這樣木怔地站了一個小時,想了一個小時,肺都快氣炸了。

一個小時之後,她披著迎賓帶,跑到後面的火鍋廳去找人換崗。

冼銳就靠在門市上的玻璃櫃上,她裝作什麼也沒看見。她再不想理他,希望這輩子都別再見到他。

火鍋店今晚尤其清冷,第一桌客人在8:00走了以後,就再也沒有第二桌光顧。於是湘瀟又坐在紅沙發上捧起了書,盯著書,她仍在發神。

她心煩意亂地抬起了頭,目光正好與門外的冼銳相碰。她忽然眉頭一皺,計上心來。

她輕盈地走了過去,強笑道:“冼哥,吃火鍋嗎?”非常強調,只把他當哥。

“請你,怎麼樣?”冼銳一聽,很高興,微微一笑道。

湘瀟這時方才發覺,他很醜。簡直太醜了!特別是他咧開嘴笑的時候。什麼敏銳的目光,什麼冷峻的嘴角,簡直是混賬到了極點。

“你不是還有朋友嗎?請他們啊。”湘瀟淺笑。他可以請她,但最好不要單獨請。

像這樣的想法,難怪不得要上鉤。要麼同意請,直截了當。要麼不同意,不請,什麼“最好不要單獨請”?

本來不貪吃,卻讓人覺得貪吃;本來已經不想與他來往,卻還不趁早與他一刀兩斷。

並且,還以為自己很聰明,很愛惜自己的羽毛。

不帶上自己,怕他不來嗎?為老闆拉生意而搭上自己?老闆又沒有讓她拉生意。真的是糊塗之至。

“不請他們,就請你。”他又笑,笑得湘瀟心裡發怵。

“是呀,今天就請你。”旁邊的人也笑著附和道。

其中一個是老廣,她已經認識了。

“那好吧。”湘瀟想了想,同意了。

他們一前一後進了火鍋店,湘瀟選擇了大廳,然後上樓去換下了制服。

白襯衣,粉色套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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