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床順轉剖,請時醫生準備手術!”
醫生辦公室裡,一身白大褂的年輕男人清脆地答應,“馬上到!”
轉運車金屬輪快速滾過地面,產房推出一位痛苦的產婦,急匆匆往手術室去。
時暮放下手裡的病例,迅速起身,卻感覺眩暈了一下。
最近婦產科狀況百出,不是產力異常就是胎位不正,他連加一週班,昨晚又值一個通宵。
但現在情況緊急,自己這個主刀分毫不能耽誤,稍微緩了幾秒,立刻往手術室去。
這位產婦體型比較肥胖,視野暴露不好,平時半個小時的剖宮手術進行了整整一個多小時。
胎兒娩出後,時暮高度緊繃的精神才稍微放鬆下來。
隨即發現自己的心率快得喘不上氣,手指也在發抖。
把接下來的清宮縫合交給一助,轉身往後,想扶住檯面緩一緩。
意識卻驟然模糊,整個人輕飄飄地往下摔去。
過了很久,身體才再度有了知覺。
人已經不暈了,但是,伴著某個部位難以名狀的鈍痛,脖頸好似正在被什麼動物囁咬。
隨後,時暮震驚地發現,自己身上壓著一個男人。
周圍漆黑一片,耳邊瀰漫著沉重的喘/息,肌膚上灑來的陣陣熱息激得他忍不住地顫抖。
這是什麼?!
做夢?!
如果這是夢,一定是時暮做過的最離譜的夢。
他好好一個直男,正被另一個男人,正面上。
空氣裡瀰漫著焚燒之後的草木薰香,還隱約夾雜一縷幽暗冷香。
原本極淡,襲來之時,卻像是有形的藤蔓般,把時暮緊緊纏住。
男人似醒非醒的嗓音沙啞模糊,不知在呢喃些什麼,動作卻清晰,掐著自己腰身的手指,更是用了十分的力氣。
時暮忍不住喘息出聲,“放開……”
“我”字還沒完全喊出就被滾燙的掌心捂住。
男人啞聲,“周圍的人都已被遣走,你叫也來不及。”
時暮在掌心嗚嗚地問:“你是誰?”
他俯身,湊近的熱息灼得時暮一個激靈,“我是謝意。”
這個名字出口的瞬間,時暮腦內突然湧來許多不屬於自己的記憶。
接收完後,時暮發現自己因為過勞死,穿成了一本古代哥兒小說中裡同名同姓的炮灰。
確切說,是炮灰的物件。
這是一個擁有三種性別的世界,除了普通男人和女人,還有一種特殊的男人,叫哥兒。
哥兒雖然也是男性,但和女性一樣,有生殖系統,可以和普通男性結合生育後代。也可以和女性結為夫婦,但生育機率極低。
原身就是一個哥兒,老爹是京中的五品小官——太常寺少卿。
雖是官宦之家,但母親家道中落,又是妾室,原身作為庶子自然常常被嫡子和嫡母欺負。
更慘的是,十二歲的時候,自小體質孱弱的他被大夫診斷出無法生育。
身為庶子哥兒唯一的價值也沒了,時爹更是看都不看娘兩一眼。
原本只想在時家忍辱負重,苟且偷生,沒想到因為老爹要娶新姨娘,嫡母不同意,提出把原身兩母子趕走,才同意再娶。
借了妻家的光才有官當的時爹為了小妾,立刻三兩銀子把原身母子兩打發了。
母親江小蘭身患頭風,每月要吃一貫錢的藥,原身又一無所會,時家趕走兩人,正正好甩掉兩個包袱。
只有三兩銀子,母親要吃藥,兩個人要吃喝住,兩人很快就身無分文,連飯都吃不起。
原身只好想辦法掙錢,可他手無縛雞之力,讀書也不曾讀過,只在十八歲時,在時爹的安排下,去太醫署打雜一個月,最後因為笨拙,被遣回家。
最後,原身想了個歪路子,扮成小婢去京中貴子最喜消遣的清音閣,端茶倒水,打雜灑掃。
他身形纖細,五官亦精緻,穿上女裝毫不違和,賺得比外面扛米袋子的力工多不少。
原本以為會這樣辛苦地活下去,他遇到了他的炮灰物件,凌王謝意。
這本書的主線是兩個皇子的爭儲大戲,謝意則是皇帝的弟弟。
在爭儲大戲中站錯了隊伍,最後落得一個流放民間的下場。
原身一個被趕走的庶子原本和皇子八竿子打不著,但就是因為在樂坊打雜時,遇到了誤服催/情藥的凌王。
原身不知哪裡來的勇氣,竟溜進了凌王謝意正獨自散藥的漆黑房間中。
一夜巫山後,謝意看清了眼前的人,向皇帝請旨迎娶原身。
雖然礙於他哥兒的身份,最後沒有當上凌王妃,但也是一朝飛上了枝頭。
可謝意娶他只為負責,並沒有愛,原身在府中更像是一隻鬱鬱寡歡的金絲雀。
最後,更是在風波詭譎的權力爭鬥中,和謝意一起流放民間,連金絲雀也做不成了。
消化著這些荒唐的劇情,黑暗中,時暮什麼都看不到,卻被對方翻來覆去。
時暮是個直男。
此刻,心中已然千萬頭草泥馬奔騰。
壓在自己身上的軀體並不肥碩,反而很是修長勁瘦,緊緊攥著自己的手腕的手指卻如鐵鉗般,撼動不了分毫。
夾雜在木質焚香間的那縷冷冽幽香,似簇簇浪潮湧入靈臺間,讓他好似溺進了溫水中,忽冷忽熱,恍惚迷離。
直到大/腿內側傳來細密刺痛,時暮才稍稍清醒。
這人竟然在咬自己?
“謝意,你幹什麼……”
“給我滾開!”
謝意沒騙人,時暮不管怎麼喊,都沒有任何人來。
直到最後,這個名字被喊出口的時候,已然變成了細弱的低語呢喃。
“謝意……”
情/事漫長到讓人無比疲憊。
再次一個激靈睜開眼瞼時,時暮看到天已亮起,從窗稜透入的光線刺得眼睛微痛。
謝意還沒醒。
身下木槿顏色的綢緞被褥經過一夜蹂躪,凌亂不堪地堆積在一起。
雕花木床邊,青色紗幔低垂,四下影影綽綽。
時暮起身太急,瞬間低低地抽出口氣。
渾身上下,沒一處不疼的。
何況,這具身體還格外白皙,此刻視線及處,更見滿身紅痕和淺淡齒印,遍及大腿內側。
時暮忍著不適,小心翼翼從裡側往外挪。
垂下的視線,落在熟睡的男人臉上,時暮恨不得給他來上一拳。
雖說是原身主動跑到你房間裡,但你又啃又咬,弄老子那麼多次,難道你就沒有問題?
花了好久才踩上地面的織金絨毯。
紅木圓桌上黃銅香爐燃了一整夜,只餘灰燼,彩色的漆繪屏風將這間古香古色的房間分割成內外。
時暮已經冷靜下來。
謝意昨晚身中□□,沒有意識,也不記得自己是誰,自己現在要做的就是在他清醒前走人。
且不說謝意是個炮灰,跟他在一起沒有好下場。更何況,自己還是直男。
哥兒?
哥兒又怎麼樣?哥兒也不彎!
在一地凌亂的衣物裡撿拾後,時醫生沉默了。
原身今天穿的是一身翠綠對襟窄袖短衣,搭同色長裙,裙身繡著金絲蝴蝶,腰上繫著藕色絲帶,腳上是同樣繡了蝴蝶的白色繡鞋。
走動間,蝶翼翩躚,盈然欲飛。
上輩子既沒被男人睡過,也沒當過女裝大佬,死了一次。
嘗試,都可以嘗試。
穿好衣裙,回頭,看到從掀開的一側紗帳裡,透出男人掩在被褥間的一角輪廓。
那就祝你綠帽子加絨加厚,被狗咬必有狂犬疫苗!
這輩子,咱們再也不見!
床上的人動了動,似乎有醒來的跡象,時暮不再遲疑,拉門離開。
木門軸轉動的咯吱聲響起,謝意徹底醒來,撐起身體,在朦朧視線中看向房門,卻只抓到一抹倏忽而去的翠綠衣角和上面蹁躚的蝶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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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暮迎著熹微的晨光回到家中。
原身和母親江小蘭自從被趕出時家,無處落腳,只能每月花四百文錢從店宅務租來這個小房間。
在一個四合院中,和雜七雜八的人住在一起。
店宅務是官府拿出來租的房子,類似現代的“公租房”。
雖然便宜,但這條件……
低矮漆黑的瓦房,牆面剝落,家徒四壁,只有一張破床,一處破舊的灶臺。
空氣裡瀰漫著某種腐爛的臭氣。
平時江小蘭睡床,原身就在乾草上對付一下。
連這身衣裙都是江小蘭幫人縫補的衣服。
江小蘭的頭風剛發作完,從床上極緩慢地爬起,喚了一聲,“小暮,你回來了?”
時暮的母親在時暮十歲時因病過世,這一聲小暮倒是喚起兒時記憶,醞釀了片刻,才開口:“娘。”
江小蘭走過來先細細檢查兒子,“今日可遇到什麼麻煩?”
原身之前曾遇到過手腳不乾淨的客人,江小蘭對他在清音閣打雜一直憂心忡忡。
昨晚被人折騰一夜,時暮身體不舒服,心情也不大好,還是調整情緒,衝她綻開一個笑臉,輕鬆回答:“一切順利。”
江小蘭放心下來。
這孩子膽子小,要是遇到什麼事,定然笑不出來。
上次被人摸了下手背,回來哭了很久。
“餓了吧,先吃飯。”
時暮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就想大吃一頓。
換好衣服,江小蘭已經把吃的端上來。
然後,時暮傻眼了。
清澈見底的白粥,上面連一絲油花都看不到。
作為一個習慣了葷素搭配、營養均衡的現代人,這樣的飲食怎麼入口?
才想起,自被時家趕出來,兩人入不敷出,最近三天米缸見底,為了節省,只好喝粥度日。
時暮真餓了,端起碗兩口喝光。
別說,古代的米原生態,還挺香。
想再來一碗,伸頭看向陶鍋,發現裡面已經空空如也。
得多一碗都沒。
江小蘭注意到他的動作,愴然開口:“都怪娘這身病,害你跟我一起受苦。”
說著眼淚流了下來,“我一定會再去求你爹,無論怎麼樣都要讓你回家,至於我,一副老骨頭,在哪裡都一樣。”
在江小蘭眼中,兒子是個哥兒,自己是個婦道人家,除了想辦法回家,還能怎麼辦?
卻聽說兒子淡淡道:“用不著,我們兩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
時暮知道,江小蘭性格柔弱,對渣爹時獻還心存幻想,自己倒是已經看清。
這個男人無情無義,只要是他不需要的,統統都會被他拋棄。
所以,絕不可能再回時家。
但現下,米缸露底,身無分文,為了不被謝意找到,繼續去清音閣打工也是不可能了。
只靠江小蘭給人縫縫補補怎麼活?
用涼水擦洗了一下身體,解開頭上的髮髻,任憑長髮散落,時暮渾身無力地躺進乾草堆。
正準備想一想後面的生計。
突然,白光閃過,眼前出現了另一個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