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奕其實並不想在這種場合搬出法律條文,把話說那麼重。
但二嬸面對自己詢問爺爺是否有摔倒過的問題時的反應,太不正常了。
答非所問、逃避問題、甚至用極端情緒做掩蓋,這些全都是典型的說謊反應。
現在的周奕不可能漏掉這種細節,很明顯,二嬸的撒潑是為了掩蓋什麼。
周奕看了一眼二嬸,但他知道眼下最重要的是救人。
他逼問二嬸的目的,也是為了確認真相,避免送醫後給醫生搶救提供錯誤的資訊。
“爸,姑姑,趕緊找車送爺爺去醫院,爺爺還有救。”
一聽還有救,周奕他爸眼睛頓時就亮了。
“樓下張鐵頭家有三蹦子,我現在就去借。”
很快,眾人合力把爺爺抬上了三蹦子,周奕和姑姑坐後面陪著,他爸負責開車。
“爸,最近的應該是市三醫院,去那兒。”周奕說。
“好!”
油門一擰,三輪車直接衝入了黑暗之中。
“小奕,你咋知道你爺爺今天摔過?”姑姑好奇地問。
“年紀大的人摔倒,如果磕到腦袋的話,就很容易造成腦出血。”
“腦出血的人如果合併顱底骨折,就會引發流鼻血現象。”
“因為人的鼻腔和大腦是相通的,腦內的淤血就會從顱底骨折的裂縫處流入鼻腔。”
“這種情況叫鼻漏。”
“幸好二叔只是替爺爺擦掉了鼻血,沒像平常那樣用東西堵住鼻子,否則就可能引起顱內感染,那就真的麻煩了。”
姑姑驚訝道:“你這些都是派出所學的?還好咱老周家有你這麼個當警察的……”
周奕抓著爺爺的手,時刻注意著爺爺的狀況,他心中也是後怕得不行。
其實當年爺爺是有救的,但因為二叔二嬸的刻意隱瞞,加上老一輩人的固化思維,導致爺爺在兒孫滿堂的情況下硬生生地躺在那兒等死。
當年自己就是太嫩了,要是有現在的觀察力和意識,也許就能救爺爺了。
他心中一陣自責,暗暗發誓,這次一定要救爺爺。
大約十分鐘後,他們就到了市三醫院,周奕背上爺爺就往急救跑。
周奕把人交給值班醫生的時候,立刻交代了病情,可能是顱內出血造成的深度昏迷。
很快,醫生確認了他的判斷,開始搶救治療。
面對父親和姑姑急切的詢問,醫生說:“顱內出血最危險的就是24小時之內,幸好你們及時送了過來,我們一定會全力搶救的。”
三人在搶救室外焦急等待時,二叔和母親也趕了過來。
二叔一來,噗通一聲跪倒在周奕父親面前。
“大哥,我錯了,我對不起咱爹。我也沒想到這婆娘居然瞞著爹摔跤的事不說,我要知道我肯定早就送爹來醫院了。”
還沒等父親開口,周奕說話了。
“二叔,爺爺是什麼時間在哪兒摔的?”
“就是我下班回來之前吧,在廁所。你二嬸還問他要不要去醫院看看,他自己說不要緊。我回來時他已經睡了,我就以為他累了。”
二叔的話,恨不得把推卸責任四個字刻腦門上了。
但這太不對勁了!
因為當年,爺爺嚥氣後他就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張遺囑,上面還有爺爺按的手印。
雖說這種沒有進行公證的遺囑在法律效力上是有問題的。
但他們一口咬定就是爺爺立的,最後對簿公堂時,也分到了最多的財產。
周奕心裡突然咯噔一下,因為在案件中,往往既得利益者,就是罪魁禍首。
從當年爺爺去世的情形看,二叔一家無疑獲利最大。
他對事情的真相基本有了一個判斷,但還需要求證。
他沒有繼續追問,而是扶起了二叔,然後藉口問點病因把他拉到了走廊的另一頭。
“周奕,你二叔我知道的可都說了啊。”
“我知道,二叔,我是想問點別的。”
“別的?”
“我想問問,爺爺有沒有立過遺囑啊?”
二叔的臉色頓時一變,右手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口袋。
“啊……你問這個幹啥?”二叔肉眼可見的緊張起來。
“就是隨口問問,爺爺這次要沒事那就好,萬一有事,有沒有遺囑也就二叔你知道啊。”
“其實……”
“前兩個禮拜,我們所裡查了個案子,子女誘騙老人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在遺囑上按手印。結果被查出來了,我們所長說這已經涉嫌詐騙罪了,得蹲大牢。”
周奕說得隨意,可二叔卻猛地一哆嗦。
“沒……沒有,你爺爺沒立遺囑。”二叔訕笑道,表情要多尷尬有多尷尬。
周奕淡淡地點了點頭,“沒事,我就隨便問問。”
“周奕,那啥……你跟你爸說一聲,我就先回去了,前面我來的時候你二嬸就一直喊頭暈,我怕她又犯病了……”二叔小心翼翼地問道。
周奕笑了下,伸手拍了拍二叔身上藍色粗布棉襖,說道:“天黑路滑,二叔你回去注意安全啊。你看這棉襖上都是土,弄這麼髒回去二嬸又得罵你了。”
“沒……沒事,那我先走了啊。”二叔如蒙大赦般轉身就走,早已是一身的冷汗。
今天真的奇了怪了,自己這個大侄子怎麼這麼嚇人?以前也沒覺得啊。
他不知道的是,周奕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面無表情地盯著他的背影。
直到二叔消失在了走廊盡頭的拐角處,周奕才轉過身去。
他開啟自己的右手,手裡是一張剛才趁著替二叔拍土的時候,從二叔口袋裡偷出來的紙。
周奕開啟那張紙,看了一眼,眼神變得越發的冷漠。
紙上的內容,他不陌生。
紙是二叔口袋裡的,字跡是二叔的,手印是爺爺的。
偽造遺囑這件事,已經是證據確鑿了,而且還是提前預謀的。
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爺爺摔倒這件事,究竟是意外,還是人為的。
周奕不禁感到毛骨悚然,如果是人為的,那就意味著,這是一起有預謀有動機的謀殺。
重生前,他從未想到過這個可能性,畢竟那都是有血緣關係的近親啊。
可現在,一個殘酷的事實擺在了他面前。
答案就取決於爺爺是否能醒過來了。
“你是周阿四的家屬吧?”身後突然一個年輕女性的聲音問道。
周奕回頭一看,是個大眼睛的年輕護士,手裡正拿著幾瓶鹽水。
周阿四是周奕爺爺的名字,周奕連忙點頭。“是,我是周阿四的家屬。”
年輕護士皺著眉不悅地說:“你們怎麼回事啊,搶救的費用怎麼到現在還沒交。後面還要用藥的,耽誤了病人治療,這個責任你們自己付嗎?”
“繳費?”周奕頓時就明白了,心裡的火騰地一下就上來了。
爺爺的退休工資很早之前就被二嬸以補貼家用的名義要過去了,只給老爺子每個月五十塊錢的零花錢。
就這五十還是姑姑上門鬧了之後,二嬸才不情不願拿出來的。
二叔連爺爺的住院費都不交就跑了,真不是個東西。
“對不起對不起,我現在就去交。”
周奕連連道歉,摸了摸褲子口袋,還好兜裡有錢包。
“交完,去急診藥房視窗拿藥,然後送到護士臺。”說罷,小護士扭頭就走。
周奕轉身朝繳費視窗的方向走去,他覺得這個小護士有點眼熟,卻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