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週一早晨,秦科和駱通吃完早餐,先去跟程昂和邊小琪打個招呼,然後飛往桐原。
程昂已經坐在辦公室裡,等著他倆。只見他不再是昨天喜笑顏開的樣子,好像心事重重。
“你們是第一次去桐原,人生地不熟,我已經聯絡了現在那裡的孫書強,他下午在客戶那裡等著你們會合。我也跟客戶打招呼了,他們會派人全力配合你們。你們直接去找一個叫李軍的工程師,聽他的安排。你們肯定會遇到麻煩,不要急,不要跟客戶弄僵了關係。要見機行事,跟我保持聯絡,這幾天我都在辦事處。”程昂唯恐考慮不周,不厭其煩地說道。
等他不再囉嗦了,秦科說道:“程總,我們不是技術小白,也見過大風大浪,別弄得像要赴龍潭虎穴似的。你就放心吧。”
沒有見到邊小琪,秦科心裡有點失落,但也不好意思問程昂。倆人告別程昂,打車奔向西州機場。
西州到桐原航班的起飛時間是中午11點。飛機是國產的支線客機,這是一型雙發渦輪螺旋槳中短程運輸機,只能容納50個乘客。跟波音和空客的噴氣式客機相比,這種飛機噪聲大,也不舒適。
桐原地處崇山峻嶺的大巴山腹地,交通極其不便,否則,秦科寧願乘坐大巴車。
經過一個多小時的顛簸,飛機降落桐原機場。
他倆按照程昂的指示,直接去桐原電信,找到工程師李軍。在李軍的辦公室裡,A公司的售後工程師孫書強也在等著他倆。
李軍年齡和他倆相仿,很熱情,說道:“歡迎秦工和駱工,我們等你們太久了。”
反倒是孫書強,顯得生疏,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極不自信,都不敢抬眼正視秦科。
秦科無意寒暄過多,直奔主題,說道:“李工,請你描述一下裝置的問題和現象,越詳細越好。”
李軍不再客氣,說道:“這是位於我們千佛鎮的一臺電話交換裝置。機務員陳明彙報說在最近這段時間裡,連續發生使用者打電話斷線;掛機後再撥號,撥不出去,聽到的是忙音;過幾分鐘後,才能重新撥打電話;這個問題幾乎每天都會發生一次或幾次,時間也不固定。對了,具體情況,孫書強應該更清楚一些。”
秦科看著孫書強,說道:“小孫,你還有什麼要補充的?”
孫書強這才小聲說道:“秦工,李工基本上說的很清楚了。我去現場檢查了三次,都沒有發現問題出在哪裡。”
秦科不滿意孫書強的回答,說道:“其它節點上的裝置是不是也發生過同樣的問題?這臺裝置開通執行多長時間了?”
孫書強沒有回答秦科的提問,而是看向李軍,李軍說道:“秦工,暫時還沒有接到其它節點機務員反映同樣的問題。這臺裝置大約是在兩個月前投入使用的,好像是半個月前,機務員陳明開始報告發生了這個問題。”
見李軍和孫書強不再言語,秦科思量片刻,說道:“李工,我基本弄清楚了裝置發生的問題。坐在這裡也解決不了問題,我需要親自去現場,查詢原因。”
李軍點頭稱是,說道:“這樣吧,你們先去見一見我的主管領導,打個招呼,看他有什麼安排。”
秦科同意了,說道:“李工,局一級的大領導我們就不見了。問題沒有解決,說實話我們也沒臉見他。你的直接上級,我們應該去見一見。”又對駱通和孫書強說道:“走吧,一起去,再怎麼著,我們也要打個招呼。”
駱通立刻起身,但孫書強卻期期艾艾地說道:“秦工、駱工,我就不去了。等一會兒我跟你們一起去現場就行了。”
秦科看了孫書強一眼,不再言語,跟著李軍,走出了辦公室。
李軍在前面帶路,邊走邊說道:“秦工,駱工,見到我們的賈雲升副主任,不管他說什麼,你倆聽著就是了,不要太在意。”
進了賈雲升的辦公室,李軍在前,秦科和駱通在後。
李軍走近辦公桌,說道:“賈主任,A公司的秦科和駱通兩位工程師到了,看您有什麼指示?”
秦科抬眼望去,只見一箇中年男人坐在辦公桌後面,手裡拿著一本電信雜誌,在裝模作樣地看著。他似乎沒有聽見李軍說話,半天沒有吱聲,讓秦科和駱通尷尬地站在那裡。半晌,他才抬起頭,看著李軍,也沒有瞧秦科和駱通一眼。又沉默了幾分鐘,他才看向秦科和駱通,臉上沒有一絲笑容。
這個人四十多歲,中等個頭,白淨面皮,小眼細眉,是一個典型的南方男人。他留著一個大背頭,一個地包天嘴緊閉著,仰著臉,背靠著太師椅,冷冷地看著秦科和駱通。
他右手夾著已經燃了一半的香菸,在煙霧繚繞中,臉色不陰不陽。他左手手指不規則地輪流敲打著辦公桌面,似乎在斟酌著該對秦科和駱通說點什麼。
秦科沒有露出半點畏懼和怯場的樣子,就這樣直立著和他對視著,也不說話。
辦公室裡一時很沉寂,只有窗外樹上的蟬在拼命地嘶鳴。
李軍見狀,又連忙說道:“賈主任,你有什麼指示?”
賈雲升好像下了決心,開口了,語速急促,聲音尖厲,像是對秦科和駱通有多大仇恨似的:“你們A公司賣給我們桐原電信什麼破裝置?三天兩頭出問題,使用者天天投訴,影響極其惡劣。給我們造成的業務損失,怎麼辦?你們三番兩次來人,根本解決不了問題。你們以為我們是好糊弄的嗎?如果沒有兩把刷子,趁早那裡來,那裡去,不要浪費我們的時間。”
賈雲升聲音越來越高,到後來喊了起來,好像是被壓抑太久,需要發洩,終於找到了出口。由於激動,他臉色發紅,顯得有點竭斯底裡。
秦科看此人如此沒有涵養,更沒有最起碼的待人之道,覺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極大的侮辱。
這是他從業以來,還從來沒有遇到過的情況,心中火氣頓生,氣血上湧。本想據理力爭,予以激烈駁斥,但想了一想,還是強忍住了。他正視著賈雲升,不卑不亢地朗聲說道:“賈主任,我如果沒有兩把刷子,還真不敢來。我來了,不是來聽你訓話的,我是來解決問題的。”
見秦科擲地有聲地說話,賈雲升怔怔地看著他,沒想到他這麼鎮定,不溫不火。
不等賈雲升說活,秦科接著說道:“賈主任,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但抱怨和挖苦並不能解決問題,我們須直面問題。我需要到裝置現場檢視,你若能安排車輛送我們去千佛鎮,更好。如果不能,我們自己打車過去。給我們三天時間,把問題解決掉。”
看著秦科自信的表情和不卑不亢的語氣,賈雲升的態度有所收斂,露出半信半疑的表情。他不再嘲諷和挖苦,還是不苟言笑,語氣依舊冷冰冰地說道:“好,我就給你們三天時間。這可是你向我保證的,我三天後在這裡等你。要是你食言了,別怪我不客氣。”
他對李軍說道:“你馬上安排車,陪他們一起去。”說完,不再搭理他們,明顯是在逐客了。
出了賈雲升的辦公室,駱通氣憤地壓聲說道:“這是什麼人?哪有初次見面就這麼無禮的?太沒有胸懷了,這是在給我倆下馬威呢。”
李軍馬上笑著說道:“秦工,駱工,不要生氣,賈主任就這樣的脾氣。”
秦科沒有笑,平靜地看著駱通和李軍,說道:“三天後,我要再來會一會他。”
(二)
趁李軍去安排車輛的間隙,駱通小聲對秦科說道:“秦哥,賈雲升這樣對待咱倆,太氣人了。叔可忍,嬸不可忍。我們應該反擊他,這人太他媽的沒有涵養了。”
秦科冷笑道:“駱通,賈雲升是你遇到的第一個另類,但絕對不會是最後一個。”
駱通又接著說道:“秦哥,你不但不駁斥他,反而忍氣吞聲,還立下了軍令狀。你就敢保證咱們一定能找到問題的原因?如果走了麥城,豈不更助長了賈雲升的囂張氣焰?”
秦科說道:“駱通,不要隨便自輕我們自己。沒有打虎藝,安敢上山崗?我就不信找不到問題的所在。看誰更囂張,還不一定呢。賈雲升,你等著瞧吧,哼!”
看著秦科篤定的神態,駱通不再言語了。
秦科說道:“我理解程昂為什麼今天早晨一反常態,憂心忡忡了。也明白孫書強為什麼唯唯諾諾,不敢來見賈雲升了。沒個三拳兩腳的,還真鎮不住他。可惜,他賈雲升今天遇到我了。”
倆人正嘀咕著,見李軍遠遠地走了過來,後面還跟著一位年長者。年長者年齡在五十開外,中等個頭,兩鬢染白,面容慈祥和藹。
不等他倆搭話,李軍趕忙走過來,說道:“秦工,駱工,這是我們主管電信業務的方道奇副局長。我剛才恰巧遇見他了,他聽說你們來了,說要見一見你們。”
秦科和駱通趕緊向前,跟方道奇握手並躬身說道:“方局長,您好!請指示。”
方道奇笑容滿面地看著他倆,說道:“小秦、小駱,歡迎你們!你倆遠道而來,辛苦了。”
“聽李軍說你們倆敢當著賈主任的面,立下軍令狀。很好,這才是年輕人該有的血性,不怕困難,知難而進。我很欣賞你們的勇氣和鬥志。我們會全力配合你們,有什麼困難,就跟李軍提出來。不要著急,要冷靜,要有耐心,更要細心,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把問題解決掉,給使用者、我們和你們公司都有一個好的交待。不一定非要限定三天時間,給自己增加過多的壓力。只要解決了問題,我給你們慶功。我期待著你們的好訊息。”方道奇鼓勵他倆,然後,拍了拍他倆的肩膀,朝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方道奇一番親切的話語包含了鼓勵、欣賞、關心、期待、理解等各種意味,讓他倆感覺非常舒服。
看著方道奇的背影,駱通感慨地說道:“到底是局長,水平就是不一樣,親切、大度,平易近人。那個賈某人太狹隘,一點肚量也沒有。”
李軍笑道:“駱工,方局長在我們桐原電信的好口碑,大家有目共睹。我們都願意在他的領導下工作,既開心,還有成就感。”
秦科看著方道奇的背影,沒有言語,不過心裡倒是有了一個新的想法,不由地暗笑了。
司機劉波駕車,載著秦科、駱通、孫書強和李軍,朝著千佛鎮進發。
桐原地處大巴山腹地,嘉陵江穿城而過。周圍群山環繞,溝壑縱橫。道路一般都是順著山谷和河流走向,曲折蜿蜒。
此時,秦科不知道邊小琪正乘坐一架從西州飛往桐原的航班,在他頭頂的上空盤旋著下降,她也在透過飛機舷窗,觀覽著機翼下縱橫交錯的千溝萬壑。
她早晨從家裡趕到辦事處,秦科和駱通已經趕往機場去了。昨天晚上秦科談笑風生,才華初露,還有他的真實和自信,都給她留下了深刻印象,心中對他已經產生了一種不一樣的情愫,便情不自禁地牽掛起他的一舉一動。
沒有看到秦科的身影,她心裡不禁也有些失落。看程昂在辦公室裡坐立不安的樣子,說道:“程總,秦科和駱通去桐原為我們解決問題,我們市場部不能作壁上觀,應去助他們一臂之力。”
程昂點點頭,也下了決心,說道:“邊經理,我也擔心客戶會為難他們。這樣吧,你今天馬上飛往桐原,去拜見方道奇局長,給他倆提供必要的幫助。你見機行事,等他們處理完裝置問題,看是否能順便把下一步的裝置擴容合同給簽了。我一直都在辦事處,你有事隨時聯絡我。”
邊小琪也很著急,沒有猶豫,立即回家,收拾好行李,趕往西州機場,飛往桐原。
千佛鎮位於嘉陵江邊,離桐原市有六七十里遠。車出了城區,順著嘉陵江一直向北。路是兩車道的柏油路,隨著嘉陵江的走勢,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彎急崖峭。車行駛得並不快,這讓他們可以一路觀看川東秀麗的江光山色。
現在正是雨季,左面是水流湍急的嘉陵江,豐沛的雨水讓江面水位高抬,渾濁洶湧,浩蕩向南,日夜不息。對岸是連綿起伏的大山,無窮無盡。右側是山崖,直上直下。車貼著山崖,小心翼翼地轉來轉去,讓人擔驚受怕。
司機劉波顯然走慣了這樣的山路,路熟,車技也嫻熟。他也是一個願意說話的人,一路上不停地給秦科他們介紹路過的風景。遇到開闊平緩的地帶,他會主動駐車路邊,讓他們下車,俯瞰深谷中的嘉陵江,仰望近處聳立的大山,就像一個導遊一樣。
秦科看著這蒼茫的大巴山,不禁吟詠起李商隱的《夜雨寄北》: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駱通在一旁打趣道:“秦哥,是不是想女朋友了?我沒有女朋友,所以沒有你這樣的雅興。看來,我也得趕緊去找一個女朋友了,也能跟你來雅興一把。這事需要你幫忙啊。”
秦科爽快地說道:“處理完這裡的問題,返回河東,咱們就去忙乎你的終身大事。”
駱通又對李軍笑著說道:“李工,幸虧你們這裡的裝置出了問題,讓我們有機會來這巴山腹地,免費旅遊一趟。我喜歡這樣的工作,可以走遍大江南北,長城內外,遍攬美麗河山。”
李軍笑道:“駱工想待多久就多久。”
秦科笑著說道:“駱通,看來賈主任對你還是太客氣了。要不然,你自己留在這裡,我先走?”
“秦哥,你饒了我吧。我可不想一個人面對賈主任的冷臉。”想到賈雲升的惡劣態度,駱通心有餘悸,連忙擺手。
看著駱通的樣子,秦科和李軍哈哈大笑。
車行駛了一個多小時,轉過一個山崖,看見前方一個較為平坦的山腳下,一棟棟順著山坡修建的山地民居漫展開來,大約有七八百戶的樣子。
他們的目的地千佛鎮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