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願醒目光躲閃了下……他經常被誇帥,周圍的人叫他“小帥哥”什麼的。但他自己倒是沒當回事,人家就客氣客氣嘛。
被段青深這麼一說,居然稍微有點臉燙。他趕緊從飯館走出去。沿海城市晚上的風差點把他摩托車掀了,更別提臉上這點溫度。
段青深在微信上把酒店地址分享給他,雖說已經過了國慶出行高峰期,但沿海城市總是不缺遊客,路上車多,以防跟車跟丟。梁願醒除錯好導航,在對講裡跟段青深說了句“OK了”。
吃飽了飯,吹著涼風在海岸線騎車。夜晚跟車是最舒服的駕駛方式,只要跟著前車跑就行。他去哪兒自己就跟著去哪兒,直行轉彎減速停車,甚至限速都不用看,因為段青深的車速會壓在限速以下。
酒店在市區,段青深帶著他繞過摩托車管制路段,半個小時左右抵達了酒店。段青深以“麻煩你幫忙”為理由,酒店也沒讓梁願醒花錢,搞得他有點不好意思。
他抱著頭盔,看段青深在行李箱裡翻找著什麼,蹲那兒哼哧哼哧的,問道:“深哥,我要換套衣服嗎?”
“不用。”段青深頭也不回,“這套騎行服很帥。”
梁願醒低頭看看自己:“可是有點髒。”
一路騎行五百公里可不是開玩笑的,塵土就不說了,還濺了很多泥。
段青深:“你可別撣掉了,就要那些泥土的效果。”
梁願醒把溼紙巾又塞回去。
拍攝場景就是酒店的底下停車場。
“不是說拍夜景?”梁願醒不解。
“外面光太亂了。”段青深端著相機,看相機畫面,“沙灘又不讓摩托車過去。”
段青深邊說話邊前後走動調整取景範圍。他讓梁願醒就站在停車場的過道上,停車場很安靜,有車過來能聽見,到時候及時讓開就行。
梁願醒那麼站著,覺得自己有點呆,胳膊夾著他的頭盔,就那麼看著段青深。段青深顯然已經進入狀態了,他只看取景框。取景框裡是什麼樣,世界就是什麼樣。
“去把摩托車大燈開啟,對著你自己現在站的位置,然後站回來。”
“好。”
梁願醒開啟車燈後退回原地,摩托大燈從他正面打過來,幽暗的地下車庫裡,取景畫面中一個完美的輪廓光。
出現光源後,段青深又除錯了一下引數,說:“眼睛看地面,但不要低頭,換另一隻手拎頭盔,後背放鬆。”
“這樣可以嗎?”雖然他說放鬆,但梁願醒能感覺到自己很僵硬。
“特別好。”段青深鼓勵他,“你現在走向摩托車,正常步子走。”
雖說正常步子,但這種狀態真的很難自然走過去,梁願醒不是專業模特,知道有鏡頭對著自己,難免緊張。果然,段青深輕聲笑了下。
梁願醒蹙眉看過來。
“別看鏡頭。”段青深依然看的是相機螢幕,“繼續走。”
接下來是一串連拍,段青深單膝點地跪在地上,把快門按得像機關槍。
段青深並非哄他,畫面真的特別好,車庫的牆面是比較普通的深墨綠色,但這兩排恰巧都停著黑車。梁願醒黑色的騎行服,黑色的摩托車,段青深從側面拍,像黑騎士走向黑色戰馬。
頭頂是一些黑灰色的管道,略微破敗,主體正面被照出輪廓光,段青深很滿意。
“手指去摸車燈。”段青深說。
梁願醒騎行手套上的灰塵在燈下無所遁形。段青深又找回了那種感覺,有些沉浸。他繼續指揮梁願醒:“頭盔戴上,準備上車,你走到車……”
倏地,一陣突兀的手機鈴聲響起來。是梁願醒的。
“不好意思。”梁願醒剛把頭盔舉過頭頂。
“沒事,你接。”段青深站起來,低頭往前看剛剛拍的照片。但圖片還沒快取好,只能看看相機機身。
“小姨~”梁願醒電話接起來,笑得很開心。
“您還沒睡啊?紐西蘭快凌晨兩點了吧?”梁願醒邊說邊走動,企圖在這地下停車場找到一個訊號好點兒的座標,“我順利到山東了,小羽也沒睡呢?我聽見她嚎了,是不是她簪子又做毀了。”
相機終於能往前翻了,段青深低頭一張張向回看。
“嗯,您放心吧,我不缺錢不用給我轉。”梁願醒接著應了幾句對方關心的話,我好著呢、您放心、早點休息之類。
電話結束通話後,莫名有一種連貫的事情被打斷,銜接起來略顯尷尬的感覺……梁願醒試探著問了句:“我們還、還繼續嗎?”
問完自己愣了下,好怪。
段青深抬眸,他剛想說“繼續”,聽見一陣汽車發動機的聲音,和車燈光柱從過道另一邊打過來。
“算了。”段青深上前兩步,示意他靠邊,“差不多了,上樓休息吧。”
晚上房間裡出現個小插曲。
段青深要在這裡停留三天,酒店房間是個套間,兩個小臥室一個會客廳。插曲出現的時候,梁願醒湊在客廳餐桌上,和段青深一起看電腦裡的照片,他正在裁剪,時不時教梁願醒一些畫面要素。
然後插曲來了——兩聲震天的“嘭嘭”敲門響起來,很不友善。梁願醒嚇一跳,噌地站起來開始尋找屋裡能當做手持武器的東西。
段青深起身把他按回椅子裡:“我去開門。”
這種擂門的力道,應該不是客房服務,因為服務員通常摁門鈴。梁願醒被按回去坐下又彈起來了,他跟在段青深後邊,整個人很強的戒備感,準備隨時跟人近身搏擊。
段青深開啟門,先開了條縫,握著門把的手維持著力道。然後他忽然笑了,把門整個開啟,說:“你們怎麼找過來了?”
敲門的人徑直踏步進來,是個還挺壯實的男性,怒道:“還問!你人都到我這兒了,你不先聯絡我,躲酒店裡算怎麼回事兒?!”
這大哥後邊還跟著另一個大哥,也跟著幫腔:“就是啊!要不是我也住這兒,在大堂瞄到你,你是打算婚禮當天再出現嗎!”
梁願醒瞭然,大約是新郎官和他的朋友。
兩個人進來之後才發現梁願醒。段青深介紹:“這次拍攝的助理,姓梁,梁願醒。這位是後天結婚的新郎,曾曉陽,這位也是我高中同學,伴郎之一,何文冰。”
梁願醒和兩個人握手,乖巧地叫曾哥何哥。
曾曉陽不是空手來的,拎了一大袋子打包的燒烤肉串,擱在餐桌上,說:“文冰跟我說在酒店大堂看見你了,但不太確定,就瞅見個側影。我說你問問前臺唄。”
何文冰接上話:“我說可別,搞得跟我捉姦似的。”
“……”段青深無語地看著兩個人,“然後呢?怎麼摸到房間號的?”
“我下樓取外賣的時候,聽見大堂經理特大聲地喊:‘打電話給2315的客人!告訴他,從這兒向東走三個紅綠燈就能看見賣攝影燈的店!’”
段青深相當無語地拿手捂了下額頭。然後梁願醒把他想問的話問了:“那萬一是巧合呢,開門不是我們怎麼辦?”
何文冰:“那就道個歉,再抽兩串肉給人家唄!”
梁願醒:“還能這樣!”
段青深笑著搖搖頭,合上電腦,解釋:“本來是想明天再聯絡你們,今天到的時候都八點多了,我要是聯絡了,曉陽還得找地方請我吃飯,我們就先安頓一下,這小孩還是騎摩托的,冷風颳一路了。”
曾曉陽其實是理解的,他生氣也就做做樣子,指了指一大兜子燒烤:“再來頓宵夜。”
其實兩個人都不太能吃得下了,上一頓飯因為太餓太累吃得挺多,到這會兒還不足兩個小時,壓根沒怎麼消化。他們仨是高中同學,同齡人,梁願醒比他們小個六七歲。
何文冰抓了一小把羊肉串遞給他:“來,小梁,嚐嚐!”
喊完小梁,又問:“你多大呀?別讓我喊吃虧了,但你看著年紀挺小的。”
“二十三,何哥。”梁願醒接過來,那一小把有六七串。他還飽著,偷偷看了眼段青深,段青深伸手拿過去兩串。
“我們剛吃過晚飯。”段青深說。
“他才二十三。”曾曉陽說,“不像咱都三十了,他正是吃飽了還能再吃兩頓的年紀。”
梁願醒想反駁,但又因為這肉串屬實香到他了,他嘴裡正嚼著:“好吃。”
“看吧!”曾曉陽聳肩,“再嚐嚐這個烤牛油!”
段青深沒阻止了,笑了笑,隨他吧。
曾曉陽又問:“哎青深啊,你這都辭職了,你付得起助理工資嗎?”
段青深偏了偏身子坐,看了眼梁願醒,說:“我技術教學,包吃包住。”
曾曉陽心直嘴快:“你可得了吧,趁早把這小帥哥賣給我老婆,別耽誤人家賺錢!”
“?”梁願醒大驚,“等等等等…曾哥,我只賺合法的錢。”
段青深噗呲笑出來:“不是,他老婆叫姜妤,是做服飾的,最近在招男模。”
梁願醒認真地琢磨了下:“還是不了吧,我跟著深哥學攝影挺好的。”
“別怕,妤姐本地富婆,去了沒人敢欺負你。”何文冰半開玩笑地說,“對了,青深說你是騎摩托過來的?什麼車啊?”
“ADV,”梁願醒說,“就越野摩托。”
“哦!我知道!”曾曉陽又抓出一把烤串塞給梁願醒,“我騎過,摔過一次狠的就沒再騎了,你可得注意安全。”
“說晚了,他已經摔過了。”段青深走去水吧檯小冰箱蹲下,“你們喝什麼?”
拿了兩瓶可樂一罐雪碧和一瓶礦泉水回來坐下,段青深把礦泉水擰開,喝了一口接著說:“摔住院了才認識他的。”
“我靠!”曾曉陽快速打量起梁願醒。
“沒斷胳膊斷腿,曾哥。”梁願醒笑著說,“就劃了塊皮,住院是因為出血太多了。”
何文冰也打量著他:“怎麼摔的呀?”
段青深知道來龍去脈,靠在椅背裡悠閒地聽他們聊天。
梁願醒微微坐直,說:“我當時在機動車右車道往右拐,一輛老頭樂闖紅燈從斑馬線飈過來,我其實本來能躲開,來個猛油門往前竄一截就沒事了,結果……”
“結果……”
兩雙眼睛直勾勾盯著他。
看得出來,他倆很愛聽這種熱鬧。
但梁願醒實在覺得有點丟臉,他嘆了口氣:“結果那大爺的老頭樂跟別人的不一樣!他……他車裡有個大佛,把我嚇著了,我原地呆愣了一下。”
“大佛?”曾曉陽問,“老頭樂裡有個大佛?”
“一個碩大的金佛。”梁願醒比劃了一下,“別人車擺件都是臉朝裡,這大爺佛向外,天又暗,大金佛反著光,那畫面,特別像佛祖駕著老頭樂。”
“噗。”何文冰笑了,“哈哈哈哈哈哈!!!”
“我以為佛祖來收我了。”梁願醒堅強地繼續說下去,“我就沒反抗,啪,車一歪,摔了。”
換個角度看,那金佛擺件確實有效。因為那老頭樂和老頭都沒事兒。
何文冰嘆氣道:“沒辦法,老頭樂裡一般有著這社會上最惹不起的兩個存在,老頭,和他的孫子。”
“是啊。”梁願醒贊同,“不過還好,賠錢道歉都很順利,沒扯皮。”
說完,看了眼段青深。他有點想說因禍得福,但又有點不好意思。段青深聽他說話的全程都是淡淡笑著,雖然眉眼泛著些倦意,但看著不像是舟車勞頓的疲累。
聊天肯定就會聊到近況,最近事兒最大的就是曾曉陽,他結婚。何文冰的近況是延畢了,但他看上去不是很在乎。
段青深的近況嘛,就是辭職。
“你是不是怕你爸削你,才逃亡五百公里來我婚禮避難?”曾曉陽嚼著烤牛油。
段青深抿了口礦泉水:“沒,我爸還不知道。”
“不知道?”曾曉陽震驚。
“我們院孫主任跟我爸老朋友了,但他好像沒告訴我爸。”段青深稍微一聳肩,“無所謂,辭都辭了,大不了把我削死。”
“哎呸呸呸!”何文冰說,“醫生不幹就不幹了,攝影師不是也挺好的嗎。”
梁願醒嚼著肉,他們誰說話他的眼睛就看著誰,像個紀錄片鏡頭。這時候他看向段青深,段青深恰好也看了過來。
段青深問:“梁助理,做攝影師好嗎?”
梁助理放下烤串,想了想,說:“做攝影師挺好的,但可惜,你是風光攝影師。”
“怎麼說?”段青深有點期待地看著他。
另外兩個人也看著他。
他回答:“風光攝影師,主要依靠‘西北風’與‘光合作用’來維持生命體徵的攝影師。”
段青深端起礦泉水瓶跟梁願醒手邊的罐裝雪碧碰了個杯。
“沒找錯助理。”段青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