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8月21號。
新生報到日。
凌晨時分,下過一場小雨。
這會兒雲靄散去,天空碧藍,空氣裡混合著雨後特有的芬芳。
雲珂從樓裡出去,一頭扎進盛夏的尾巴里。
太陽躲在高樓大廈後面慢慢探出腦袋,緊接著,潛伏在陰影裡的馬路,一條接著一條亮起來。
花草樹木肉眼可見的鮮亮了許多。
早晨總是忙碌又令人愉悅,雲珂不禁加快了腳步。
慶華高中隔壁就是慶華初中,兩所學校分開管理,由一條小巷連通。
這巷子也是雲珂上學的必經之路。
快到學校西門時,左側岔道上突然竄出來兩個人,準確來說是一男一女——
女孩個高腿長,白襯衫、jk裙、白色中筒襪,頭髮高高紮成一股,腳底踩著一雙黑色短靴,手裡拿著把紅色的網球拍,模樣看著挺兇但勝在漂亮。
女生正追著男生跑。
前面是死路,男生氣喘吁吁停下,女生一腳把他踹坐在地上,男生背靠路牙,雙手作揖,連聲討饒:“姐姐,別打我。”
女孩俯下·身,揪住那男生的衣領,將他提起來。
“謝津渡是我的人,昨天剛來學校就被你劃破了臉,你說怎麼辦?”
“我……我,”男生吞嚥嗓子,結結巴巴道,“我也不知道。”
女孩手裡的球拍調了個頭,拿拍柄抵著男孩,居高臨下地瞪著他。
“謝津渡臉上就劃破了一道小口,指不定今天就好了……”男生嘴上解釋,手卻摸進褲子口袋,掏出一把水果刀。
那女生絲毫沒有察覺到危險。
雲珂見狀,快步上前,一把將女生拉開。
男生惱羞成怒,三兩下從地上爬起來,刀尖調轉方向,朝著雲珂刺過去——
那女生立刻反應過來,急忙揮動球拍去擋,水果刀“咣噹”一聲落在地上,球拍被刀鋒割斷了線。
雲珂彎腰從花壇裡撿起一塊拳頭大的石頭,男生躊躇著想上前,又不太敢,索性扭頭跑遠了。
女生叉腰罵了句“王八蛋”,一轉身,迎上雲珂那雙烏黑純淨的眼睛。
周景儀對雲珂的第一印象是可愛,頭髮軟軟的貼在額頭上,大眼睛、長睫毛,臉蛋只有巴掌大,可愛也勇敢。
“剛剛謝啦。”周景儀邊和她說話,邊從肩膀上解下球拍包。
雲珂丟掉石頭,拍拍手道:“不用謝,我也沒幫上什麼忙。”
“你是初中部的?”周景儀摸了摸球拍上的劃痕。
“我上高一。”雲珂說。
“高一?”周景儀略停下手裡的動作,打量起雲珂,“你在哪個班?”
“十一班。”雲珂答。
“呀,巧了嘛,咱倆同班。”
周景儀這姑娘有點自來熟,說話間,已經挽上了雲珂的胳膊。
和她相比,雲珂則顯得恬靜拘謹許多。
女孩子之間的友誼,建立起來很容易。
雲珂心細,注意到周景儀手背破了一小塊皮,正在流血。
周景儀把手舉起來,對著光照了照,絲毫不緊張,甚至摸出手機拍了兩張照片發朋友圈。
“還是去消下毒吧。”雲珂提議。
“好啊,你可以陪我一起嗎?”周景儀笑起來,露出一顆超萌的小虎牙。
兩個女孩在醫務室耽誤了十幾分鍾,再到高一(11)班時,教室裡已經烏泱泱坐滿了人。
一個長相清秀的男生突然從身後擠進來,在周景儀肩膀拍過一記,“周月月,你才來啊?”
“嗯,路上耽誤了一會兒。”周景儀邊回答,邊夠頭尋找空位。
李江川不認識雲珂,多了句嘴:“這位是?”
“季雲珂,我的……”周景儀斟酌措辭,“患難之交。”
周景儀掃視一圈後,有些沮喪,僅剩的幾個空位集中在第一組倒數第二排和第三排。
她不太想坐後面,高個子男生都喜歡打籃球耍帥,夏天臭死人。
李江川卻滿眼冒光地感嘆:“哇塞,咱們班的學渣自由娛樂區居然還有座位,這也太神奇了。”
雲珂和周景儀互看一眼,笑起來。
兩姑娘領完書,在倒數第三排坐下,李江川戳了戳前面的周景儀問:“遲喻怎麼還沒來?”
“他昨晚打遊戲沒睡,早上起不來。”
李江川眉毛直跳:“今天是開學第一天,你出門不叫他?”
周景儀有點不耐煩:“關我什麼事?我是他妹,又不是他貼身丫鬟。”
“無敵了,”李江川朝她豎起大拇指,“你倆真是雙胞胎嗎?都說血濃於水,怎麼感覺你家的血兌過水?”
周景儀扭頭罵:“你家的血才兌過水。”
幾分鐘後,班主任顧世斌走進教室,四十多歲,中年男人,啤酒肚微挺,謝頂嚴重。
他為了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麼禿,做了不少努力,比如把左邊頭髮留長,再用定型膏將那撮頭髮從左往右固定在頭頂,遠遠看去就像戴了頂滑稽的帽子。
不,到底和帽子有點區別,他的頭髮更油光水滑,蚊子上去走兩步都得摔三跤。
顧世斌簡單說了幾句話就開始點名,他每叫完一個名字就抬頭看一眼,再微笑著點點頭,似乎是試圖以這種方法記住他們。
就在這時,窗外的長廊裡,掠過一道頎長的白影。
等雲珂反應過來,那道身影已經閃到門口。
坐在後排的李江川,看熱鬧不嫌事大:“嚯,周遲喻這小子撞槍口上了。”
周遲喻、周景儀……
雲珂推測,這位應該就是周景儀的雙胞胎哥哥。
很多人都會好奇雙胞胎長得像不像,十七歲的季雲珂自然也不例外。
但是她翹首望了半天,也沒看見周遲喻到底長啥樣,都怪她坐的位置太偏。
顧世斌一早就注意到了門口的男生,愣是不喊他進門。
終於,點名冊到了最後一個——
“周遲喻。”
“到!”周遲喻聳聳肩,吊兒郎當地在門在應聲,“老師,我在這兒呢。”
他後面那句話,語音語調都帶著笑,光聽聲兒就知道不是啥好學生。
顧世斌摸了把他那油得發亮的頭髮,背手走到門口,板下臉問:“上學第一天就遲到?”
“我家鬧鐘壞了。”男生聲線賊懶。
“手機呢?”顧世斌又問。
“手機也壞了。”
“你家裡人也壞了?”
“哦,那倒沒有,”男生全然沒有犯錯後該有的羞恥感,照舊嬉皮笑臉,“他們都沒捨得叫我起床。”
顧世斌推推眼鏡,有些恨鐵不成鋼:“進去,在講臺邊上站著。”
周遲喻“叮裡咣噹”地轉了轉手裡的電動車鑰匙,側過身,擠著顧世斌的肚腩走進教室。
前排女生突然開始竊竊私語:“好帥啊。”
雲珂也抬頭——
待看清周遲喻那張臉,雲珂驟然怔住了。
這是什麼孽緣?
周景儀她哥,竟然是那天搶她車的“炸毛博美”。
她記得,她咬他的那口不輕……
周遲喻神情散漫地站了一會兒,突然,他的目光越過人群,投射到後排——
原本他是在找自家妹妹,卻意外看到了季雲珂。
而云珂當時也在看他。
兩人目光在虛空中對上,雲珂立即心虛地低下頭,佯裝整理文具。
嘖。
周遲喻輕扯嘴角,看不出什麼明顯情緒。
顧世斌開始講班規,順便批鬥遲到的周同學。
班會持續了四十五分鐘。
下課鈴聲響起,周遲喻得以解放,他單肩挎書包,大步走到倒數第三排。
雲珂緊張極了,手心都在冒汗,該不會是要找她打架吧。
周遲喻沒看她,而是越過她,衝自家妹妹點了點下頜:“周景儀,你坐後面去,我不想和李江川做同桌。”
李江川一聽這話就不樂意了。
不等周景儀講話,他先咋呼起來:“喂,遲喻,咱倆可是九年義務教育的同桌,不帶你這樣始亂終棄吧。”
“哦,”周遲喻抬眉笑了一聲,“你也知道那是義務教育,現在我可沒義務和你做同桌。”
聽聽,這還是人話嗎?
李江川氣得直哼哼:“你拋棄我總有個理由吧。”
“理由?”周遲喻彎曲指節在桌面上輕釦兩下,“怕你影響我學習。”
影響他學習?
媽的,影響他學習?
周遲喻居然有一天會和他談學習!
李江川很不服氣:“我倒數第二,你倒數第一,咱倆做同桌,到底是我影響你,還是你影響我?”
周遲喻臉不紅心不跳地說:“當然是……你影響我。”
“……”李江川想報警。
周景儀站起來說:“我不同意換座位。”
周遲喻冷淡開口:“你為了謝津渡和初中生打架的事,咱爸媽還不知道吧?”
“你……”
周遲喻懶得囉嗦,抱起周景儀的書往後排放。
李江川陰陽怪氣道:“周月月,你看,你家的血液肯定是兌水了,再不然就是你哥不是你親哥。”
周景儀沒吱聲,謝津渡是她的軟肋,周遲喻絕對幹得出告密的破爛事兒。她縱然再不情願,還是換到了後排。
周遲喻踢開椅子,隨手把書包往桌上一丟,大剌剌地敞腿坐下。
他比周景儀高,存在感也更強,雲珂刺激得一抖,汗毛差點立起來。
“你好啊,新同桌。”他偏頭,皮笑肉不笑地看著她。
“你好。”雲珂硬著頭皮擠出一絲笑意,心裡卻直犯嘀咕,他特地坐這裡是為了報仇嗎?
兩人做了一上午的同桌,相安無事。周遲喻中間甚至友好地幫她拿過軍訓通知單。
雲珂以為上回的事就此翻篇了。
她想,看在周景儀的面子上,她能勉強和周遲喻冰釋前嫌。
然而,事實證明,她想多了。
*
明天要軍訓,今天他們不用上晚自習,雲珂臨著放學被班主任叫出去一趟。
再回教室,班裡的人都走光了。
也不能說走光,因為她的新同桌周遲喻還坐在位置上。
他今天穿了一身白色運動裝,霞光從窗戶裡流淌進來,一半落在他背上,一半落在桌案上。
帥是很帥,就是有怵得慌,感覺他是在故意等她……
雲珂的位置靠窗,必須得他讓開點空間才能進去。
周遲喻到這裡都沒為難她。
雲珂整理好東西,背上書包往外走,周遲喻再度友好放行。
然而,她剛邁出去一步,書包肩帶忽然被人從身後扯住了——
與此同時,一道戲謔的聲音從背後響起:“喂,你咬我一口,害我胳膊腫了半個月,這仇我該怎麼報啊?”
雲珂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
果然,他先前的友好全都是裝的,他就是來找她報仇的。
不過,她也不怕,認出來又怎樣?
她挺直脊背,扭頭看了他一眼,後發制人道:“我什麼時候咬過你?你有什麼證據?”
周遲喻擼起袖子,把手臂遞到她眼前:“你自己看。”
雲珂看了一眼,說:“我可看不出來。”
“……”周遲喻給氣笑了,居然有人比他還會耍無賴。
“鬆開,我要走了。”
周遲喻眉梢一揚,撒開手道:“你不承認也沒關係,反正我知道是你,早晚逮住機會咬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