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家說見過她偷偷練刀。
但實際上,她為了強身健體而練刀時,也沒避著他,實在稱不上偷偷。
從前他只當沒看見,也從未開口點評過,今日見了幾個姑蘇來的人,卻主動提了。
不僅提了,還表示可以教她刀法。
比起忽然善心大發,天羽更相信,他應當是受了某種刺激。
且不想將那把從姑蘇送來的那把刀留在手裡。
意識到這一點,她便沒有急著答覆他了。
果然,她沉吟著不開口,東家再開口時,語速就快了起來。
“怎麼?”他問,“你不想報仇了嗎?”
天羽猶豫了一下,說:“您看起來不像會摻和夥計家仇的人。”
東家挑眉:“你懷疑我別有用心?”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琢磨了一下,決定開啟天窗說亮話,“您當年明知我和天勇的身份,還是救了我二人,且收留至今,自然不會害我。”
“但這五年來,您從未有教我刀法、助我報仇的打算,不是嗎?”
“今日忽然改了主意,我心中比起不安,更多的是困惑。”
東家原本神色淡漠,聽到最後,驀地抬起眼皮。
一雙鳳眸精光乍現,盯緊了她。
“你想知道什麼?”他問。
天羽指了指他手裡的刀,說:“如果我沒猜錯,您之所以忽然改了主意,是因為不想要這把刀,但又不想隨意丟棄,正好我的天賦還算過得去,您便想收我做傳人,順便將刀一起傳給我,是嗎?”
東家大約是沒想到她小小年紀,能想得這麼面面俱到,且一針見血,直接道破了他的心思。
一時無言。
片刻後,他搓了搓下巴,乾脆道:“是,你很聰明。”
“這把刀的來歷想必不一般。”天羽頓了頓,“所以我想知道的是,倘若我學了您的刀法,拿了這把刀,會不會惹禍上身?”
當年關東七大世家圍攻白家堡,為的就是白家的家傳刀法。
白夫人為了儘可能保住兩個孩子的性命,在送他們入密道時,並沒有將刀譜給他們。
她倒是因為出事前已經開蒙,大概記得一些刀譜裡的基礎招式。
但她比誰都知道,憑自己印象裡的一招半式,絕無可能學成這名震關東的刀法,而後報仇。
有朝一日身份洩露,若無人庇護,更是連自保都難。
現在東家說學了他的刀就能報仇,她自然要抓住這個機會。
但抓住機會的同時,她也得搞清楚機會背後的代價。
作為一個在娛樂圈摸爬滾打快十年的人,她實在很明白天上不會掉餡餅的道理。
果然,東家聽了她的話,沉默半晌,還是點了頭。
“有這個可能。”他說,“雖然我的仇家都死得差不多了,但武林中惦記這把刀的人依舊不少,你若不想惹禍上身,十年之內,最好不要入中原。”
天羽不解:“為什麼是十年之內?”
他白了她一眼,說:“以你的天分,潛心跟我學上十年,再入中原,便沒什麼好怕的了。”
天羽:“真的?”
你這麼厲害呢?
“你就說學不學?”他不答反問。
“學什麼?”做完晚飯的天勇從廚房裡鑽了出來,恰好聽到東家這句話,有些疑惑。
天羽摸了一把弟弟的腦袋,迎上東家的目光。
逐漸長開的眉眼裡,透出一股堅決。
“我學。”她說。
……
學刀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至少比打鐵要難。
正常習武,一般是四、五歲開蒙,從鍛鍊身體開始,一步步打基礎。
這一步至關重要。
因為長得再大一些,身體裡的骨頭就會變硬,乃至定型。
武學裡的很多招式,都要求身體柔韌、敏捷。
而要想做到這一點,就要在骨頭長定型之前,先讓它們適應。
天羽穿越的時候,正是這具身體最適合打武學基礎的時候。
白家夫婦也確實讓她打了。
但她還沒打上幾天,白家堡就被滅了,她的基礎因此中斷,現在想要學刀,就得從頭開始。
好在根據東家的說法,她根骨不錯,五年過去,身體並沒有徹底定型,還有挽救的空間。
天羽:“……”
“行吧。”她也沒叫苦,“那我就盡力挽救一下。”
反正吃苦這件事,上輩子混娛樂圈的時候,她就已經很熟練了。
她不知道的是,像她這種長到九歲,依然能從頭再來的人,根骨奇絕的程度,絕非“不錯”二字可以形容。
說一句天縱奇才,也不為過。
東家倒是很清楚這一點,所以自從開始教她,便一改往日懶散作風,教得極為認真。
有這麼一位認真的“師父”,天羽的學刀之路,自是輕鬆不了。
重打基礎這一年都算好的,只是單純地累。
到了正式開始學招式的時候,才是折磨。
東家的要求簡直高到變態!
哪怕她跟著他的演示,使出了一模一樣的招式,他也能吹毛求疵,挑出一二三四五的毛病來。
有時是動作不夠利落,有時是拔刀太慢。
等她的動作足夠利落,拔刀速度也足夠快了之後,他又開始嫌她握刀的姿勢不對,肩膀下沉的程度不夠。
反正總有理由。
好處是在他的高標準嚴要求之下,她的刀術進步得很快。
那種身體日益輕盈、肌肉都能自如控制的感覺,的確和從前很不一樣。
上輩子拍打戲,每次吊著威亞,拿劇組做的道具在空中揮舞時,她的身體其實都是很緊張的。
哪怕經驗再豐富,那種將人身安全交給別人的感覺,也還是讓她無法全然放鬆。
現在則截然相反。
她有了內功基礎,學了輕功,在身法的加持下,使出的招式行雲流水。
那是一種由內而外、如臂使指的“勁”。
不來自於機器,也不是靠拍攝和剪輯技巧可以達到的效果。
她很喜歡。
除了教她,東家也順便教了天勇一些基礎拳腳招式。
“你這弟弟根骨遠不如你,學點普通的拳腳功夫就夠了。”東家是這麼說的,“便是你們白家沒出事,祖傳的刀法,也只會給你繼承。”
天羽一度有點擔心小孩會不會心裡不平衡。
結果人心態特別好,得知自己根骨不夠好,不僅沒什麼怨念,還主動表示,既然如此,他就多打一些鐵,好讓“阿兄”有更多時間練刀。
學刀學到第五年時,她十四歲,乖巧聽話的天勇也長到了十二歲。
因為身體已經明顯開始發育出性別特徵,這一年秋末,她思量了一下,把兩人的身世告訴了這個弟弟。
他聽完很茫然。
不是對白家的滅門之仇,而是對她的性別。
“所以……你不是我阿兄,是我阿姊?”他一臉恍惚。
天羽:“對。”
天勇:“……”
他說他要緩一緩,冷靜一下。
天羽代入他想了想,感覺如果是自己碰到這種情況,確實也很難立刻接受,就決定給他一點冷靜的時間。
於是跟東家主動請纓,準備趁還沒徹底入冬,進一趟山。
“行,你去罷。”東家擺手,“你弟弟一向乖巧,估計緩個幾日就好了,你也莫要在山中久留,再過幾日,怕就要下雪了。”
天羽應了聲好,旋即帶上乾糧抄上刀,披上一件皮裘,出了鋪子。
這個時節進山打獵的人不少,她正好可以跟著鎮上村裡的獵戶一起。
等進了山,再自己行動也不遲。
結果獵戶們見了她,熱情不已,紛紛表示可以帶著她。
“阿羽兄弟你就跟著我吧,我帶你去獵山雞。”
“還是跟我!我前些天還從你們鋪子買了新箭簇,這回肯定能獵到些大貨!”
“不如隨我一起……”
天羽:“……”
最終她跟著那個說要去獵大貨的獵戶走了。
因為其他人都很謹慎,不打算往深處走,只有這人,仗著打了新箭簇,一定要去幹一票大的。
大家鄰里一場,她不想人折在深山裡,便跟了上去。
這一跟,倒還真跟出了些意外。
進山第三日,他們遇到了一群野狼。
帶她的獵戶更是陷入了野狼的包圍圈。
這種時候,他手裡的弓箭再好,威脅性都不夠了。
天羽只能出手。
她拔刀上前,用最快的速度了結了離自己最近的幾匹狼,再借力飛身,揚手一斬,迎向那朝她撲來的頭狼。
狼是很聰明的動物,發現她戰鬥力駭人後,便想用那獵戶的安危來牽扯她的心神。
她殺完六匹,制住頭狼之際,剩下的狼群已然重新行成一個包圍圈,將那獵戶徹底圍困。
獵戶也算有經驗,用弓箭射穿了其中兩匹的眼睛,但前後左右都受困,射完手裡的箭,再想取新箭時,便會露出空當。
天羽幫他擋了幾次,反倒讓和自己周旋的頭狼抓到機會,忽然調轉方向,從另一個角度,直取獵戶咽喉!
千鈞一髮之際,眼前閃過一片寒光。
有那麼一瞬間,她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但下一瞬,那狡猾的頭狼便迸出一聲哀嚎。
趁它利爪在空中停滯的這一剎,天羽毫不猶豫,凌空掠起,抽刀一劈!
霎時間鮮血噴湧,染紅頭狼毛髮。
獵戶瑟瑟發抖。
而差一些要了他命的銀色頭狼,驟然倒地。
“阿羽兄弟!”他驚魂未定,倒還記得謝她,“真是多虧了你!”
天羽迅速了結了剩下的狼,一邊出刀一邊道:“救你的人不是我,你該謝的另有其人。”
獵戶不解:“什麼?”
天羽殺完最後一頭狼,收刀轉身,走向那頭被她砍斷脖頸的頭狼,蹲下-身去,撥開狼身,撿出一把小刀,心道果然。
“若無此刀主人出手,我救不下你。”她說。
獵戶聞言,瞪大雙眼。
因為他根本沒看見這把刀是什麼時候射出來,又是什麼時候插到這狼身上的!
天羽看著這把平平無奇的小刀,也皺起眉頭。
她確實沒想到,那一道雪亮的光芒,竟是來自一柄如此普通的刻刀。
而能用這樣的刀瞬間割破狼喉,對方的武功怕是在她之上。
她不由警惕起來,壓著聲音朝刻刀來處試探道:“閣下功力過人,我二人在此謝過了。”
山間風聲呼嘯。
一片嗚咽聲中,她敏銳地捕捉到一陣簌簌。
似是有什麼東西砸到地上,壓住了林間落葉。
天羽給獵戶打了個“先退開”的手勢,而後深吸一口氣,捏緊刀柄,朝聲音來源處過去。
不多時,她便在一棵大樹後面發現了一個暈倒的青年。
青年生得很是瘦削,一張臉慘白至極,全無血色可言。
偏穿得十分貴氣,眉眼精緻,活像一個精怪。
天羽:“?”
這文文弱弱,一副男狐狸精樣的人,真能發出那麼牛逼的飛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