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繪汗流浹背了。
卜繪絕望了。
三個月前被選中基因入庫的那晚，她難得放棄加班的微薄補償費，一個晚上研讀完匹配流程，對每個環節的細節瞭如指掌。
正因如此。
她清楚地意識到，臨時系統開啟後的糟糕發展將不受控制了。
按照規則，若是匹配結果另一方有特殊情況導致無法見面，可以上訴取消，這也是卜繪正在走的流程。
特殊情況包括伴侶在這期間突然癱瘓死亡、距離遙遠不願前往、以及各種不可抗力。
這時可單方面要求上訴取消。
距離系統開啟後就不是這麼回事了。
說明配偶雙方在可控距離且能夠正常移動，想取消匹配結果就必須雙方一同前往市政府政務大廳，且給出三條以上正當理由和高額罰金。
大部分磨合不下去的伴侶都會選擇拖到一年後保護機制解除，屆時可直接辦理離婚。
該不會有人覺得那窮兇極惡的暴徒會願意跟她一起踏入政務大廳或是選擇跟她一年後離婚吧！
對於一個手上人命無數的海盜來說，一炮把她轟成渣難道不是最省心的辦法嗎！
也就是說卜繪目前只有兩種結局。
要麼辛弛死，要麼她死。
“……”
卜繪一想到這幾個月上躥下跳斂財的不知死活，就很想一巴掌拍死過去的自己。
兩行淚未落便被寒風吹乾。
她從未在此刻如此祈求聯邦軍隊一定要靠譜，早點兒抓住辛弛，最好原地擊斃。
……如果沒逮住的話，擊斃她也行。
“卜繪，我在這兒！”
溫露兒站在營地高聲呼喚，並肩站立的徠特高舉雙臂使勁朝她擺手。他們分明可以用智腦連結通訊系統的，而不是靠如此原始的行動──可見人在慌亂時刻大腦有多懵。
卜繪也朝他們揮手回應了。
──可見此時慌亂的傻瓜不止他們倆。
“已經聯絡不上部隊了，我們要怎麼辦？”溫露兒焦急如焚。
“當然是原地等待，”徠特對政府正規軍十分有信心，“區區流匪，很快就會被消滅，你們不要大驚小怪。”
“……”卜繪懶得再同他解釋了。
“我們需要做最壞的打算，萬一被部隊遺忘，或者有犯人逃到這邊，我們手無寸鐵都很危險。”她說。
徠特一臉不愉地嘲笑：“那你的意思呢？難道要我們跟罪犯硬碰硬？”
“當然不是。”
卜繪沒有理會他的陰陽怪氣，指著遠處對他們說道：“做好逃跑準備，現在去檢查空置的飛船型別和可用燃料，我們的飛船若是被炮毀就去用軍方的。”
“你讓我們偷軍方的飛船？！”徠特一臉震驚，“那可是要坐牢的！”
“都說了是最壞打算。”
比起坐牢，當然是命更重要。卜繪此刻十分冷靜。
徠特還在原地站著猶豫不定，溫露兒已經聽話地繞到飛行器堆放點，看哪一個好下手了。
他們都是工廠的優秀老員工，為了提高工作效率，輝民工廠早就教過他們如何覆蓋源系統駕駛二手飛船，這幾天集中處理了軍方廢棄的飛行器，對軍用飛行器的內部零件了熟於心，用不著卜繪操心。
她繞飛行器看了一圈，心神不寧地頻頻看智腦顯示頁面。
提示系統沒有更新提示，也就是說對方的距離一直在三千公里以外活動。
這是否說明，辛弛正忙著逃命，根本無暇理會她的死活？
卜繪微微放寬了心。
想想也是，越獄如此緊急關頭，誰還有空忙著去找一個渺小如螞蟻般的普通人的麻煩呢？
……
監獄四周滾滾濃煙沖天而起，警戒聲大作，再過不久聯邦緊急護衛隊就會前來支援。
但還是來不及了。
海盜們已經收到訊號準備集體撤離。
等待過程中辛弛翻看自己即將廢棄的智腦。
他的智腦自始至終連結私密網路，從不與星域網相通，能接收到聯邦通知只能說明是被最高階別憲法的網路法令識別覆蓋過。
對於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提示音，海盜頭子非常厭煩。
中途出了紕漏是讓人非常不愉快的事情，他正在檢查是哪一步的問題。
星域網這種無聊的東西，辛弛還是首次點開。
首頁通紅的熱搜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辛弛未婚妻抵達沉域星第一現場
＃我當寡婦這些天
＃支援辛弛合法與未婚妻見面
……
他隨手點開一個全息影片，飛快切內容，畫面裡的女人個頭瘦小，眼眶含淚：“……感謝海盜先生……為他守寡…………”
再切一個。
“有道是寡婦門前是非多……”
再切一個。
“第一次知道匹配結果我很榮幸……”
熱搜前排全是這個自稱他未婚妻的女人。
她敢到沉域星，是篤定他在監獄裡已經涼透了，根本逃不出。
辛弛：“。”
他忽然冷笑一聲。
……
喧囂的炮火聲停了好一陣。
陽光灑落在紅色的沙漠廢土上，照亮這荒無人煙的冰冷星球，永恆的寒冷，荒蕪，便是沉域星的底色。
卜繪疲憊得快要睡著，努力睜大眼機警地四處張望。
看到她如此疲倦，徠特難得嚥下風涼話。
“看來罪犯是抓到了，我們可以順利返航了。”
“那就太好了！”溫露兒鬆了口氣，“我現在只想回去泡個熱水澡，好好睡一覺。”
並且再也不會出遠差了！
“……這是什麼？甲蟲？”
溫露兒的視力極好，隔著很遠便看到幾隻紅褐色的甲蟲在飛速爬向他們所在的地方，蟲子的速度極快，很快看輕具體的模樣。
幾人對視一眼，臉色劇變。
“快跑，是殼殼蟲！”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幾人玩命地衝向軍用飛行器。此時不論是去自己的飛船還是去找武器都來不及了，以殼殼蟲的兇狠速度，足夠將他們吃得一乾二淨。
軍方營地四周是決計不會出現殼殼蟲的蹤影。
昨夜電網被破壞，炮彈頻繁驚擾了殼殼蟲，導致它們四處逃竄，就這麼倒黴撞上他們一行手無寸鐵的平民。
溫露兒和卜繪早早繞了一圈弄清楚型號，動作飛快地重置系統，開啟飛行器大門。
徠特略顯狼狽地跟著她們衝進去，幾人驚魂未定，卻發現這是雙人駕駛位。
“……”徠特臉色慘白，“我去另外一艘。”
零星的殼殼蟲聚集在外面，很難說會不會在出艙門的瞬間探頭被致命一擊。他兩眼一閉做好死亡的準備，卻看到卜繪翻出一把自動手/槍和軍用護甲裝置，自顧自地裝備上了。
“你們先上路，抵達飛船附近，我在後面跟著。”
“你……”
“我有使用武器的經驗，你們有嗎？”
兩人表情虛弱地搖頭，卜繪朝他們咧嘴一笑：“兩位領航員，先害怕的應該是你們，罪犯還沒落網呢。”
徠特趴在窗戶邊看到卜繪出了艙門，手/槍自動瞄準，瀟灑利落地兩彈，暴起的殼殼蟲被燒成灰。她警惕地巡查一圈，跳到另外一艘飛行器上，很快便鑽了進去。
溫露兒崇拜地抱緊拳頭：“從今以後卜繪就是我的神！”
徠特哼了一聲，默默坐在駕駛座上。
“快走了。總不能真讓那傢伙跑在前頭。”
……
軍方的飛行器果然十分順手，卜繪約莫幾分鐘的功夫便搞清楚如何開啟自動駕駛，設定導航定位。
一會兒的功夫便可抵達飛船所在地，她有些睏倦地眯起眼睛，想在飛行器裡睡一會兒再走。
久違的系統提示音在此刻突然響起。
【叮咚。您的配偶距離還有2992公里。】
卜繪垂死病中驚坐起：“？”
她是不是聽錯了？
智腦在說什麼？
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叮咚。您的配偶距離還有2898公里。】
“……”
“淦啊！”
卜繪手忙腳亂地開啟自動駕駛，下意識把定位設定成飛船所在地，但她很快意識到，若是辛弛真是衝她來的，只會把其他兩人也害死。
她咬牙設定相反的方向。
燃料充足，不管了，先跑段路再說！萬一那傢伙只是順路呢！
【叮咚。您的配偶距離還有2604公里。】
飛行器速度調至最大，卜繪飛速逃竄，一邊實時盯著對方的行徑。臨時系統只開啟距離提示不會暴露雙方座標，若是無心很快便會拉開正常距離。
系統再次更新。
【叮咚。您的配偶距離還有2278公里。】
“……”壞了，好像真衝她來的。
卜繪額頭冷汗直冒。
她又轉換方向。
【叮咚。您的配偶距離還有2147公里。】
“……”
接下來的卜繪已經完全聽不清系統彙報的數字了。高速行駛下的她未經過訓練，逐漸耳暈目眩，卜繪恍惚地摸了一把臉，流鼻血了。
她就像一隻被追趕到慌不擇路的老鼠，只能憑直覺橫衝直撞。
操作板上顯示燃料還有47%。
這是軍用巡邏飛行器，輕便速度快，相應的燃料存放有限跑不了太遠的距離，一切只是杯水車薪。
您的配偶距離……
燃料還剩……
距離……
燃料……
系統溫和的提示音如同惡魔低語，反覆糾纏她的耳朵。
卜繪意識到自己和飛行器都已抵達極限那一刻，大腦忽然放空，三天的連軸轉再加上過分緊張的後半夜，已讓她筋疲力盡。
好累。好睏。
眼前的視線逐漸模糊。
……
轟！
卜繪是被劇烈震動驚醒的。
安全氣囊將她彈出幾十米以外的距離後，她聽到飛行器墜毀的聲音。
火光爆裂，黑色的濃煙沖天。
……是肋骨斷了嗎？
卜繪渾身疼得快要散架，幾乎是用盡所有意志力才從安全氣囊爬了出來，光是這一個動作就用盡全身力氣。
她急迫地快速呼吸。
冰冷的空氣刺激肺部，每呼吸一口都劇痛萬分。
【叮咚。您的配偶距離還有32米。】
二十米。
十五米。
十米。
卜繪頭皮發麻地被迫接受系統死亡宣告般的倒計時。她使勁撐著地站起身又摔倒在地。
死腿，快跑啊！
啊啊啊！
你不要過來啊！
卜繪內心無聲吶喊，模糊的視線裡依稀看到一道身影正不疾不徐地朝自己走來。她耗盡最後一絲力氣，艱難地從腰間掏出手/槍——這是克魯手槍，兼具自動瞄準與發射功能。
“砰！……”
寂靜的沙漠裡，一聲槍響。
她癱倒在地。
……
“啪嗒。”
濡溼的，溫熱的血，濺到她的額頭，緩慢從眼瞼滑落。
一雙黑色軍靴停在面前。
她剋制住顫抖抬頭。
視線上方是一隻低垂的佈滿青黑淤痕的手，看不出本來的模樣，猙獰恐怖，血順著垂落的指尖滴下，落在她的面頰。
古怪黏膩的觸感令人頭皮發麻。
卜繪的眼瞼劇烈顫抖，睫毛撲朔不停。
荒漠的溫度似乎頃刻間冷了下來。
那人背對著光居高臨下地站在她面前，裸露的面板俱是幾乎剜到肉的深可見骨的傷痕，一靠近便嗅到他渾身浸滿血的血腥味。
正常人流血到這種地步早就昏厥了，他卻沒事人似的俯視著她，活像個地獄爬出來的魔鬼。
辛弛。
這個男人，是辛弛。
直面衝擊時才知道區區一個人為何能讓聯邦官員聞風喪膽，絕口不提他的名字了。
卜繪心知自己恐怕要命喪於此，不放棄地摸索著手槍的位置。
男人見狀哼笑，忽然俯身。
粗糲的指腹輕微用力，探入她脆弱的喉嚨處，迫使卜繪不得不狼狽地仰起頭。
手指黏膩的血液順著她的脖頸流淌入衣縫，這種觸感令人毛骨悚然。
“克魯手槍的自動瞄準超過1.8米以外射程，準確度只有33%。下手太早。”
倒映在卜繪渙散眼瞳裡的那張過分俊美的臉彷彿惡鬼一般。頭髮泛著冰冷的色澤，烏黑泛金的眼珠有一半藏在眼皮裡，這讓他極為出色的眼睛顯得很是陰鬱。
“見面禮收下了。
未婚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