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點出頭,天還是亮的,但等何似趕到公司,便開始擦黑了。
何似經常早到公司,在樓下等了幾次後,他找經理幫忙配了大門的鑰匙,倒是方便這次上去,找到資料檢查一番,確認上面沒有塗塗改改的痕跡,他一口氣影印了三份,分別裝訂好了,再用資料夾包好。
何似離開公司,用手機搜尋了去嘉益的路線。
從這裡過去不算近,好在有地鐵直達,坐八個站就到了,嘉益財大氣粗,公司地址就在地鐵口附近。
今天週六,嘉益也放雙休,再說早過了下班時間,一樓大廳冷冷清清,只有一個保安在前臺值班。
親眼所見,嘉益確實比何似他們公司好了不止一點,大廳裝修的奢華度比之前看到的圖片有過之而無不及。
走在亮得能映出倒影的地板上,何似聽見自己鞋底碰撞地板發出嗒嗒聲響,大廳面積之大,甚至能聽見迴音。
他來到前臺,表明了自己的來意。
保安看了他手裡的資料,讓他稍等,然後用前臺座機撥打一個電話。
很快,電話接通。
“喂。”保安說,“這邊來了一個年輕人,說是來送什麼年會的東西,讓他上去嗎?”
“你等下啊,我問問。”座機裡的女聲說完,沉默數秒,又回來了,“辦公室裡沒人在啊,苗姐他們好像下去吃飯了。”
保安也想起什麼,問道:“那怎麼辦。”
“你讓他把東西放你那兒吧,等會兒你看到苗姐他們,再給他們。”
“好。”
通話結束,保安看向何似,剛才座機開著擴音,何似也聽到了對方怎麼說。
何似檢查了下手裡的資料,本要遞過去,但想了想,又把手收了回來。
“我還是等等吧。”何似說。
保安沒有意見:“都行。”
這時,經理又打來電話。
大廳裡實在安靜,何似左右看了一圈,拿著手機走出大廳。
寫字樓外面是一片綠化,再往外走才是馬路,左右兩邊都有店鋪,何似不好站在公司門口,隨便拐了個方向,接起電話。
“何似,你把臺本給出去了嗎?老闆怎麼說?”經理問。
何似如實說了剛才的事,又補充道:“我想他們可能會有修改意見,就沒把臺本給保安,等他們回來,親手給他們,看看他們怎麼說。”
如果只是讓他跑一趟最好。
如果真的要交代什麼事,當面說自然比在電話裡說得清楚。
“還是你想得周到。”經理說,“今天耽誤你的時間了。”
“沒有。”
又說了幾句,何似正要往回走,卻冷不丁地瞥見什麼,臉上一凝,整個愣在原地。
經理說了半天,沒等到何似的回應,餵了好幾聲。
“何似,你還在嗎?”
何似猛地回神,心跳加快,他攥緊手裡的檔案,嚥了口唾沫:“在。”
“我剛說的,你都聽見沒有?”
“聽見了。”
“那好,早點把事做完,早點回去,注意安全啊。”
掛了電話,何似沒往回走,而是輕手輕腳地往前走了幾步,寫字樓右邊緊鄰一棟較矮的樓,樓上是辦公區,一樓則被分成數個商鋪。
中間兩個商鋪被打通開了一家咖啡廳,對外的牆全部換成了玻璃,裡面燈火通明,裝修雅緻。
何似站在暗處,可以清楚看到咖啡廳裡忙碌的服務生以及幾桌正在閒聊的客人。
其中坐在最外面那桌……
何似把手機放回兜裡,找了個位置,定定看了一會兒,最後確定——
就是那個男人。
那天晚上和他……的那個男人。
他記憶中都是男人赤條條的樣子,乍一看穿了衣服的男人,差點沒認出來,但那張臉好看得過分突出,他想忘都難。
今晚男人穿了一件深灰色的長款大衣,大衣敞著,露出裡面的白色襯衫和黑色西裝褲,他雙腿交疊,坐姿頗顯隨意,單手摩擦著咖啡杯的手柄,安靜聽坐在對面的女人說話。
女人一直在說,男人完全沒有插嘴的機會。
當然,看男人興致缺缺的模樣,似乎也懶得開口。
何似心裡又驚又奇,感覺不可思議,感覺自己眼睛花了,又感覺像有一口氣卡在嗓子眼裡,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
他生生憋著那口氣,心中掀起陣陣波濤。
c市說大不大,可說小也不小,他作為土生土長的c市人,要不是特意和以前的同學約出來,幾乎不會在外面碰到。
他原以為再也不會碰到那個男人。
那個男人住在附近?
可這周圍都是寫字樓和商區,哪怕是最近的小區,也隔了一段距離。
那就是在附近上班?
何似壓著疑惑,看向坐在男人對面的女人,女人側身坐在落地玻璃前,卻是背對何似,從何似的角度,只能看到女人精緻的衣著和一頭漂亮的捲髮。
那個女人是誰?
但不管是誰都和他沒關係。
何似不覺得自己有雛鳥情節,不會和誰睡了一覺就對誰情根深種,可到底是在一張床上滾過的人,他心情多少有些複雜。
許是看得久了,男人像是察覺到了什麼,竟突然抬頭,筆直地朝何似這邊看來。
何似心頭一跳,還好他反應得快,在和男人對視之前,立即轉身,疾步走開。
咖啡廳裡。
沈梔眉心微蹙,目光追隨外面那個人走遠的身影。
“沈梔。”坐在對面的姨媽無奈地喊了一聲。
沈梔收回目光,看向姨媽。
他已經很久沒和姨媽見面了。
姨媽不是他的親姨媽,是他媽的表姐,他爸媽沒有兄弟姐妹,也都在他很小的時候就走了,他被爺爺奶奶帶大,後來爺爺奶奶陸續離世,在所有遠房親戚裡,只有姨媽一家和他走得最近。
姨媽也是家裡的獨生女,和他媽的感情很好,自認是他的半個親媽,也為他的事操碎了心,在親兒子盛駿身上都沒花過這麼多心思。
“以前你沒想法的時候,我也不催你什麼,是你說想成家了,我才忙著給你張羅,結果你說不相就不相了。”
沈梔沉默片刻,終於開口:“我見過的人沒有幾十也有十幾,在這上面費了很多時間和精力,但始終沒遇到合適的人,我感覺繼續下去也是浪費時間。”
姨媽聽到這裡,鬆了口氣。
她聽盛駿轉達沈梔的意思時,還以為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事,讓沈梔心灰意冷,產生了什麼不好的念頭。
現在看來,應該只是有點喪氣而已。
“話不能這麼說。”姨媽說,“和另一個人組建家庭本來就是一件慎之又慎的事,你不精挑細選,怎麼找到合適的人?我們又不是那些螺絲帽,遇到對了型號的螺絲就能擰到一起,別說我和你姨爹,就是你媽年輕時候,也是被介紹了很多人才看中你爸。”
說到自己爸媽,沈梔冷淡的眉眼不由柔和了些。
姨媽見狀,趁熱打鐵地勸道:“我也不是讓你撇下工作專注相親,只是空閒時候見一下人罷了,行就行,不行就下一個,沒什麼大不了,你別有心理負擔。”
沈梔垂眼不語,眼睫在面板上落出兩團陰影。
姨媽看著這張和自己表妹有七八分相似的漂亮面孔,心中嘆氣。
“沈梔,你跟我說實話。”姨媽換了坐姿,斟酌了下,一本正經地問,“你還想結婚嗎?”
沈梔抬眼對上姨媽的視線。
他表情微斂,認真想了將近一分鐘的時間,答道:“我是想的。”
姨媽臉色一喜。
然而沈梔話頭一轉。
“但是——”
姨媽臉色略僵,心頭湧起不祥的預感。
沈梔看著姨媽,說了後面的話:“我可能不喜歡女人。”
姨媽只覺腦子裡有轟的一聲,什麼東西炸開了,空白了足有幾秒,她勉強找回聲音,卻彷彿連話都不會說了,結結巴巴地開口:“不、不喜歡女人是什麼意思?你喜歡男人?你是同性戀?”
姨媽對同性戀沒有歧視,也不是說當同性戀不好……
她就是太震驚了。
沈梔從沒有過這方面的預兆啊!
不對。
這也確實不好啊!
沈梔之前不是還好端端的嗎?幾個月不見,怎麼突然就喜歡上男人了!
還是說沈梔已經有了喜歡的物件?
沒等姨媽把話問出口,沈梔皺著眉說:“我應該也不喜歡男人。”
“應該?”姨媽呆滯地問,“應該又是什麼意思?”
沈梔的眉眼間也帶了幾分困惑,這一週他一直在想這件事,可想來想去,都沒想出一點頭緒。
“我以前不喜歡男人,現在不太確定了,可要我和哪個男人交往的話,我心裡還是……”沈梔頓了一下,不知該怎麼描述自己的感受。
畢竟他的行為和他的心理是矛盾的。
姨媽慢慢反應過來,吃力地消化完這個事實,才問:“你有交往的物件了?”
“沒有。”
“你有喜歡的物件了?”
“沒有。”
姨媽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脫口而出:“那親還是可以繼續相吧?正好我有個熟人的兒子就是那個,在政府機關裡工作,人很優秀,聽說還沒物件,我去問一下,合適的話安排你們見見?”
沈梔:“……”
另一頭,保安給何似刷了樓層的卡,何似來到辦公室外,大門沒關,裡面傳出一男一女的說話聲。
“沈總還沒回來啊?以前有人過來,都是在辦公室裡見面,今天居然跑樓下去了。”
“來的是沈總姨媽,應該又是說沈總相親的事,沈總比較重視,才約在樓下見面吧。”
“沈總好像相挺多次親了,竟都沒成,我還說照沈總那樣的條件,肯定相一次成一次。”
“你以為咱們沈總不挑啊?沈總眼光高著呢。”
“沈總不是不看家世嗎?也不是外貌協會。”
“這種反而最難搞,不過我看沈總那麼積極,也很想結婚的樣子,興許過年前後就有訊息了,我們就等著吧。”
何似左耳進右耳出,沒把裡面的對話放心裡,等談話告一段落,他輕敲辦公室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