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七拉著韓序從屋裡跑出去,也不說話,就一直跑到了不知道哪個角落的木梯上,沿著梯子上了金鳳樓屋頂,二人才在屋頂坐了下來。
金鳳樓坐落在汴梁北街正中間,北街雖說也是熱鬧,但周圍大多是茶館點心一類的日常鋪子,都不算高,金鳳樓的五層樓閣,在其中已經是相當挺拔了,二人坐在金鳳樓頂,恰好能俯視整個東京北邊,
齊七看著韓序笑了笑,轉頭又望著這座天下第一富貴的東京城,小聲說道:“張公子,你知不知道她喜歡你?”
韓序順著這位七姑娘的眼神也朝著這座富貴京城望去,愣了一下。
齊七直視前方,接著說道:“女人的直覺,最準了,雖然你可能並不認識她,今日也只是第一次見面,但是我還是看得出,她喜歡你,不管你信不信。”
方才屋裡那種情況,韓序還沒反應過來,便被這齊七拉著一路小跑到了這金鳳樓頂,這會兒剛喘口氣緩過神,心裡暗暗讚歎,先前還真小瞧了這七姑娘了,沒想到還有這樣一副強橫的性子,若是方才沒有她,自己還真一時間不知道怎麼辦。
不過這會兒齊七突然冒出來的話,韓序倒是沒放在心上,喜不喜歡的,都跟自己沒關係,他可不想和這大宋第一才女再有什麼哪怕一絲絲的糾纏,倒不是說韓序有多鐵石心腸,這也實在是沒辦法的事,平日裡做這一行前前後後接觸了那麼多女子,每個或多或少都會對韓序有感情,要是韓序不鐵石心腸,那麼多喜歡自己的女子,自己不得活活累死?
而且,自己躲起來不給回應,韓序覺得這是對她們好的,因為自己兩世為人,見過了太多形形色色的感情或者故事,現在對於男女之情,確實是提不起什麼興趣了,所以明知道喜歡自己不會有結果,便幫她們把這份感情扼殺在搖籃裡,不也是對她們的一種負責嗎?
瞧見韓序愣神的模樣,齊七還以為是韓序沒反應過來,不過想想也是啊,像他這種從小養在富貴人家不諳世事的公子哥,雖然旁人都以為會是個不學無術的風流紈絝,可經過這些日子的接觸,說到底不過是個心思單純遇見喜歡女子會恨不得將心窩掏給她的痴心大少年罷了。
覺著眼前心思單純的大少年還在自我周旋,齊七像是看著有些不忍心,又輕笑道:“騙你的。”
韓序扭過頭,有些沒反應過來:“什麼?”
“騙你的。”說罷,女子突然黯然低下頭,眼神茫然,喃喃道:“對不起,我騙了你,其實......我沒有生病......”
韓序聞言又是一怔,隨後連忙笑著安慰道:“沒事的。”
女子扭過頭,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道:“張公子,給你講一段男女愛情的故事,想不想聽?是真人真事哦。”
韓序眨了眨眼睛,做了個頗為善解人意表情,說道:“七姑娘你說便是。”
女子望著只有在金鳳樓頂才能瞧見的風吹落葉,柔聲道:“約莫十二年前,西川出了一位了不起的少年讀書郎,先是在某處私塾潛心讀書,後來家逢變故,便獨自負笈求學,想求得滿腹學問,考取功名,為天下百姓講講道理。”
“後來一位土生土長的蜀地姑娘,遇見了這位負笈求學的少年讀書郎,你很難想象,在蜀州那座小城裡,這樣一位意氣風發的少年是怎樣地讓女子著迷,他同她講朝代更迭,講故人故事,講心中抱負,不管講什麼,姑娘都會聽得津津有味,那時候,這姑娘覺得,她也好想進入到這個少年郎的世界,去看看天大地大,去看看國朝風光,最主要的,是有朝一日,能夠站在少年郎身後,看著他為天下百姓講道理。”
說到此處,齊七眼中閃過一絲明亮,轉瞬即逝。
“可偏偏這位少年郎性子執拗,從來不願低頭,這大概是是所有讀書人的通病吧,少年郎因此得罪了當地父母官,被趕出了蜀州,甚至那當官的手眼通天,整個西川,都難有少年郎的容身之地,少年郎開始流浪四方,那姑娘便離了家心甘情願跟著他流浪四方,甚至有段時間以賣柴為生,那姑娘也跟著他一起背柴,那少年郎有個習慣,一邊背柴一邊朗誦詩書,路人看到都在笑他是個書痴,只有那姑娘,從不嫌累,覺得再苦再累,但只要看到少年郎讀書時意氣風發的模樣,便也不苦不累了。”
韓序咂咂嘴,感嘆道:“那這少年讀書郎還真是好福氣,再後來呢,如何了?”
“再後來,功夫不負有心人,這位少年讀書郎,終於考過了鄉試,再往上一步,便能有機會成為那天子門生了。”
“鄉試放榜那一晚,姑娘陪著少年讀書郎高興了好久,覺得自己心愛的少年郎,終於距離他的目標更近一步了,少年郎告訴她,等將來有了功名,做了官,便再也不用她去吃苦了,每日在家裡當個官老爺夫人,再生幾個大胖小子,她相夫教子,他為國為民,那姑娘聽了,有一瞬間,甚至就覺得近在眼前了。”
“但是後來二人一起到了京城,便發現一切便不一樣了,原本二人還能一起做些活計,雖然說不上有多滋潤,但填飽肚子不成問題,但是到了京城,少年讀書郎為了準備省試,便要全心全意地去做功夫了,柴米油鹽的負擔,就只能靠姑娘一人扛起來了,好在這姑娘很能幹,畢竟在這姑娘看來,這麼多苦都吃了,如今到了眼前了,總不能因為這些事礙了心上人的大道,況且自己那郎君,將來是要兼濟天下的,如今本就該專心讀書,這些柴米油鹽的瑣事,就該她做,直到......有一天......”
七姑娘頓了頓,看不出臉上表情。
“有一天怎麼了?”韓序好奇心被勾了起來。
“有一天那讀書郎外出同同是外鄉來京考試的舉子們交談回來時,扶著那姑娘的肩膀問她,願不願意為了二人的將來,先委屈一下自己,雖然覺得郎君同往日不太一樣,但還是想也沒想便答應了,畢竟為了他,她是什麼都願意做的,當時姑娘還以為,郎君說得委屈,是在其他舉子那聽到了什麼賺銀子的好法子,若是如此,即便比現在再累一些,再苦一些,也是無妨的,說起來,姑娘一直愧疚,到現在也沒能賺夠銀子給自己郎君添上一身拿得出手的衣裳。”
“只是沒想到,讀書郎所言的委屈,竟是讓自己心愛的姑娘去青樓做伶......”
“那讀書郎對那姑娘說,她長得俊俏,又跟著自己通曉詩書,若是去了那裡,大可不必像如今這般辛苦便能賺到更多的銀子,至多是心裡受些委屈,去做伶人,大都是陪喜歡舞文弄墨的一些富貴官人端茶倒水,都是讀書人,不會做什麼過分的事,那一刻,那姑娘怔怔地看著眼前讀書郎,有些陌生,但她說過,為了他,她什麼都願意做。”
“那晚,姑娘只問了那讀書郎一句話,你以後會娶我嗎?讀書郎看著她的眼睛,說會的。”
“少年還是西川那個最了不起的少年,放榜那日,京城鑼鼓喧天,少年金榜題名,進士及第,讀書郎成了國朝探花郎,歷屆放榜結束之時,都會有東京大人物做東,包下酒樓為新科進士們慶功,那日,選的正是姑娘所在的酒樓,都說那是國朝開國以來最出彩的一科了,出了不少了不得錦繡文章,大宋興盛有望,可那一晚已是金榜題名的探花郎明明與那姑娘近在咫尺,卻始終未曾敢正眼瞧上一眼,大宋興盛有望,可她的望呢?”
“從那以後,男子愈發冷漠了,從前隔三岔五還會與那姑娘見面,但從那以後卻好似有了忙不完的朝政大事,姑娘想見一面都難如登天,姑娘甚至有些懷念男子未曾金榜題名的日子,最起碼那個時候,身份尚不顯貴的讀書郎還會時常來找自己拿取銀錢......”
韓序怔了怔,隨後不合時宜地問了句:“倆人明明同在一城,卻日日不相見,靠啥維持感情啊?”
“靠良心。”
話到此處,女子已是雙目晶瑩。
瞧著女子模樣,韓序默默說道:“七姑娘故事裡這個姑娘,便是七姑娘自己吧?”
女子未曾說話,任由淚珠在臉上流淌。
韓序伸手替她抹了抹臉上淚珠,溫溫柔柔道:“別哭了。”
女子有些愧疚的望著前方說道:“我其實一直都為他守著這份良心的,不管什麼時候,我都始終不願與客人走得太近的,即便是賺不到銀子,即便是受媽媽們埋怨,我也是不願的。”
女子扭頭看著韓序,接著說道:“對不起,我心中明明有心儀的人,還騙你說叫你讀書,叫你識字,叫你做探花郎,只是,我第一次體會到被人真正關心在乎的感覺,有些對不住你,也對不住他。”
韓序突然像個懵懂孩子般急道:“姑娘只需自己問心無愧便是了,這些日子我對姑娘好,是我一廂情願,姑娘為心儀男子守身如玉,我是看在眼裡的,大可不必......”
韓序還未說完,女子突然打斷道:“倘若我問心有愧呢?”
韓序一呆,好似接不上口,只道:“七姑娘你......你......”
這個膽大女子向韓序挪出一步身子,隨後突然伸出胳膊一把摟過韓序,朱唇吻在了韓序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