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薇的打工生涯開頭並不順利。
先是因為安眠藥沒起作用,睜眼到早上六點迷迷糊糊睡著後忘記設鬧鐘,驚醒時已經八點半,武寧又沒有及時打電話叫醒她而發了一通脾氣。又因未提前準備好休閒褲只能隨便穿條黑色牛仔褲而懊惱。好不容易出門,早高峰密密麻麻的擁擠車流讓她擔心遲到而鬱悶了一路。好在武寧提前變入輔道,才讓她在九點四十分時到達商場門口。
只是,當她拎著奢侈品購物袋輕盈地從賓士車上下來往商場裡跑時,之前的陰霾一掃而淨,臉上綻放的明媚笑容,猶如街邊的粉色異木棉。
以前她目睹別人為了生活拼命追車的樣子就會感慨這是一件超級幸福的事。
多有衝勁兒呀!
這股衝勁兒果然夠蓬勃,她這個在張偉強眼裡行動遲緩,宛如一隻樹懶的人,沒用三分鐘就到達烤魚店。
相比昨日的喧囂,此時空蕩蕩的大廳也不再有擁擠的感覺。昨天那位主動搭訕的男孩正從消毒櫃裡往出搬白色九宮格磁碟。他先看見了林清薇,並熱情地打招呼。“還真來了?”
“對。”要不是那高高的個子和單薄的身材,林清薇是無法把沒戴口罩的他和昨天的那個他聯絡在一起的。他臉型較長,下巴上有很多大小不一的紅疙瘩。倒也不會醜,只是很普通的長相。
“沒事兒,今天我做你師父,不會讓你累到的。”他說。
“謝謝你。”無論如何,這男孩都表現了熱情和善意。雖然他昨天第一次見面就想摸林清薇手背的舉動很讓人反感,但可能就是無心之舉,不應過度放大。
“別客氣,以後咱就是同事了,得互相幫助。”他說。
兩人並排走到拐角處,江碩正獨自坐在那兒吃著一碗清湯寡水的湯河粉。目光交匯時,他的眼神裡沒有絲毫驚訝,估計已經知道她是新來的服務員了。
和後廚共用的這塊區域被享用早餐的員工們霸佔了大部分座位。一個人吃早餐不奇怪,但他沒有坐在人群扎堆的地方,而是僻靜處,多多少少有點不合群的意思。
“你先在這裡坐一會兒,等孟婷婷來了看她怎麼安排。”主動搭訕的男孩把她帶去另一張桌。
這張桌和江碩的那張桌中間隔著一個高度到天花板的木櫃子。林清薇掃了一眼貼在桌角的方形便籤紙,上面寫著四十一號。
“好的。”林清薇按照他的指示,坐在了沙發上。
“你以前做過服務員嗎?”他把懷裡的九宮格白色磁碟放在桌邊,又一個個平鋪在桌面上擺整齊。
“很久以前做過。”林清薇答。“我怎麼稱呼你?”
“我叫米楷洋。”米楷洋說。
“我叫林清薇。”林清薇說。
“我叫王帥。”從大廚房裡走出一位光頭男士,看做派,應該是廚師長或經理之類的人物。
“你好。”林清薇笑著起身。
“你多大?”王帥一隻手示意她坐下,一隻手摸著光頭問。
“二十五。”餘光裡,江碩走過去進了後廚的門,應該是去洗碗。
“那咱倆同歲。”王帥說。
員工們發出竊笑。
“草,你可拉倒吧,還同歲,明明你大一歲。收起你那顆聊騷的心,小梅殺了你。”米楷洋嘲笑他的同時,開啟冷盤視窗下面的櫃門,從裡面搬出一個藍色箱子。箱子裡有魷魚絲,梅子,香蕉片,豆乾等小零食。
林清薇大概聽明白了米楷洋的意思,沒再說話。
“廚房員工給我聽著,這是薇姐,工作上配合一下,別難為她。”王帥有點裝腔作勢。
沒人回覆他。倒有幾聲不屑的嘆息傳出來。
林清薇看了一眼手機,十點鐘。抬頭時,江碩正滿眼孤疑的看著她。
兩人都沒躲避這個對視,但是也沒說話。江碩拉開林清薇背後櫃子抽屜,從裡面拿出紙巾擦手。
王帥的五官長得不差,但是因為過於肥胖導致臉盤又大又圓,啤酒肚也非常明顯,走起路來像只企鵝。他把手放在江碩肩膀上。“這是江碩,水吧唯一員工,職位調酒師,關於水吧的問題你可以問他。”
江碩正低頭審視著手中的黑色遮陽帽,眉頭微蹙,不自覺地往後撤了一步,王帥的手也隨之自然垂落。
正在慢悠悠往九宮格里擺水煮花生的米楷洋見狀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搖了搖頭,眼神中滿是輕蔑。“草,屁調酒師,就是個做飲料的。”
林清薇無法理解地蹙起雙眉,對於米楷洋小小年紀無論何時髒字都脫口而出這點很是詫異。她看了一眼江碩,對方表情讀不出高興還是不高興。但有一點可以確定,他不愛說話。林清薇最會察言觀色,投其所好,所以沒再多言,只是對王帥輕輕點了下頭,表示已知曉。
閒聊間,昨天那位健壯的傳菜員和包子一起從後門走了進來。
“哎呦,來試工啦?”包子笑容滿面地問。
“是呀!”林清薇視線隨著包子回頭,才發現江碩正站在她背後,肩膀倚靠著打包櫃,左手臂拖著右手肘看手機。她回頭時,江碩看了她一眼。
“你這試工很不划算,今天週五。”健壯的傳菜員手裡端著一個大碗走到林清薇身邊,他嗦粉的樣子有點豪放,河粉甩出的幾滴湯汁都落在林清薇臉上。她用手擦掉了。
“草,林志勇,你能不能去旁邊吃,口水都落薇姐臉上了。是吧薇姐?”米楷洋正在往九宮格里剪魷魚絲,說話時他還對著林清薇挑了幾下眉毛。
“就你話多。”林志勇瞪他一眼,去旁邊吃了。
看得出來,這米楷洋應該是店裡比較吃得開的人。大家對他的說話方式和態度都挺容忍。
孟婷婷直到十點半才和一高一矮兩位男生同時到店。她先給員工們開班前會,然後拿了一件黑色T恤叫林清薇去商場衛生間換上。林清薇換完衣服,又順手把頭髮紮成了高馬尾。回到店裡時,服務員們都聚在四十號桌,走近後才知,原來是店長金姐到了。她被圍在中間。林清薇沒往裡湊,站在通道不礙事的地方等發落。江碩也沒往裡湊,他背靠打包櫃,臉上沒有笑模樣,很冷漠。
“這班前會也開的太快了,我緊趕慢趕都沒趕上。”金姐說話字正腔圓的。
“沒什麼事開的就快呀!”孟婷婷話一出口,金姐臉色更不好看了。
“還沒什麼事?昨天那幾單超時,魚上的頭髮,外賣忘配烤魚架子,說了嗎?”金姐怒氣明顯:“管理管的是什麼?不就是這些事兒嗎?店裡員工大多年紀小,你作為主管,難道不應該提醒嗎?”
孟婷婷表情尷尬,又有點委屈。
“還有你,趙剛,昨天會員群裡的對話,什麼叫‘我們這裡就這樣’,這話你一個營業經理能說?”金姐的怒火已攀至沸點,她狠狠地白了趙剛一眼,“如果再像上次那樣惹事,我可警告你,公司不會善罷甘休。”
趙剛就是和孟婷婷一起進店的那位矮瘦男生。面對金姐的厲聲斥責,他用嬉皮笑臉來應對。
“包子,員工打折一定要記得給客人簽名,不可以讓別人代簽,財務會查監控的。”
“是。”包子站正敬禮,態度積極。
一番訓誡下來,金姐臉上的怒容並沒消散,反而添多幾分無奈和疲憊。而圍在她身邊的員工均是一副只要說的不是我就不關我事的坦蕩面孔。
想必金姐這些話也是“老調重彈”,她罵得心力交瘁,員工聽的耳朵生繭,兩者之間悄然形成了暗中抗衡的狀態。
從員工漠然的眼神裡也能充分感覺到這是日常工作的一部分,所以,現在的氛圍也沒有多糟糕。
其他人只是沉默地站在那兒罷了,唯有米楷洋及幾位林清薇叫不出名字的服務員,依舊交頭接耳。
金姐的目光略過這一幕,眉宇間蹙起一抹不悅,卻未置一詞,反而將那份審視,轉向了林清薇所在的方向。
突然被盯上,林清薇調整了自己的站姿,乖巧的像個學生。
“試工的,不能穿牛仔褲,要穿寬鬆的工裝褲。”金姐挎包的手指了指林清薇。語氣和態度與好字沾不上邊,還有點趾高氣揚。
林清薇忽略這些無關緊要的,看了一眼孟婷婷。其實她昨天只是交代要著運動鞋和束起頭髮,未提及工裝褲。或許是覺得今日不過是試工,能否錄用還未知,便不嚴格要求。然而,此刻若將真相坦然相告,孟婷婷免不了又要遭受一番責備。剛上班就為這些瑣碎之事爭執,恐怕會讓她一整日都很鬱悶。“好的,下午就換。”林清薇溫婉說道。孟婷婷向她投來充滿感激的微笑。
金姐宣洩完畢就不知去向。孟婷婷先用便籤紙手寫了一張服務員看區表貼在大廳服務員專用電腦桌後的牆上,接著帶林清薇熟悉店內情況。
餐廳分ABC三個區,中間有冰粉臺和消毒櫃的是A區,放電飯鍋的是B區,和廚房相對的是C區。桌號沒有四和七。服務員有客人的時候接待客人,沒客人的時候找個角落站著,但不能坐下或離崗,上廁所要知會同事,每次不能超過十分鐘。上班時間裡包括吃飯時間,每餐半小時。遲到扣錢,加班補鍾。晚上九點打烊,下班前全體當值員工要集體打掃衛生。
孟婷婷說起專業知識滔滔不絕,也許是剛才的有來有往,她全程都是面帶微笑,笑起來還挺甜。
交代完上述內容,孟婷婷就把林清薇交給了米楷洋,叮囑他好好教,不許偷懶。
林清薇走到服務員專用電腦桌前看孟婷婷貼在牆上的便籤紙。
上面寫著:拉會員七十個,大眾十個。
諮客:張巧雲。
A區:米楷洋,林清薇。
B區:孟浩,蔣鵬傑。
機動:盧華軍。
冰粉臺:吳川。
收銀:蔡金中。
注:做好餐中服務,避免跑單,及時提醒廚房上菜時間。
“咱倆今天看A區。”米楷洋說。
“好。”林清薇指著一個名字:“孟浩是誰?”
米楷洋往對面的收銀臺指。蔡金中正彎腰在操作電腦,兩位男生靠著收銀臺聊得不亦樂乎。“那個紅頭髮的就是,孟婷婷的弟弟。”
林清薇看過去,就是早上和孟婷婷一起到店的那個高個子男生。“親姐弟嗎?”
“是的。不像吧?”米楷洋身子往林清薇這邊傾斜。
“不像。”孟浩高瘦,面板白,又是紅髮,有點日漫男的感覺。他姐比較淳樸。
“蔣鵬傑和盧華軍呢?”林清薇背靠電腦桌,視線穿過大廳,看著門口。
武寧和張偉強已經在店外商場裡的通道上徘徊好一會兒了。
早晨上班路上,林清薇一時興起建議武寧和張偉強下班時來接就行,沒必要在商場裡耗時間,被武寧一口否決。他說無法預料進店的人到底是什麼人。萬一碰上個曾經的借債人,發現她在這裡做服務員,故意找事,他們又不能及時出現,後果無法預料。林清薇聞言覺得有道理,也沒再堅持。更何況,保鏢就是要保證她的安全,所以她在哪兒,武寧和張偉強就在哪兒,是基本操作。
只是他們均是一身黑西裝搭配白襯衣,在商場內也戴著墨鏡,又總在追魚徘徊,行為很怪異。
“蔣鵬傑就是那個年齡最小的小子。”米楷洋也背靠電腦桌,指著孟超旁邊的男孩說。那男孩確實長得小,看起來也就十六七歲,但染了一頭香檳色的頭髮。
林清薇哦了一聲。
“盧華軍直落,下午一點才來。”米楷洋說。
“什麼叫直落?”這個詞她真是沒聽過。
“就是下午十二點半到晚上十點的班,中間不休息。”米楷洋答。
林清薇點了點頭。連上九個半小時,估計是最累的班次。
“你這耳環挺好看,是真鑽嗎?”從工作突然轉到私人問題上,林清薇愣了下神。這問題和工作關係不大,可同事之間問這問題也沒啥錯處。只是問就問吧,上手反覆摸耳垂就有點過分了。看來米楷洋對分寸感和邊界感都挺隨意。可現在面對他的這份隨意,林清薇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才恰當。衡量過後,她面帶微笑,語氣加重警告:“說就說,別上手。”
“這有啥,我又沒碰你。”不知是他沒聽懂還是故意忽略林清薇的不悅。反正表情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點到為止,林清薇不想再強調,她轉移話題:“你和我講講來客人怎麼接待,收桌怎麼收?”
米楷洋擺擺手:“不用,今天我幹啥你就幹啥,都超級簡單。”
他這麼說林清薇也不好再問下去。忽然想到剛才孟婷婷讓她先記一下桌號,林清薇就在大廳裡轉,米楷洋卻像個查戶口的跟在後面問問題。
“薇姐,你結婚了嗎?”
“薇姐,你有男朋友嗎?”
“薇姐,你一點也不像需要打工的人。”
“薇姐,你是不是挺有錢的?”
“薇姐,你這塊手錶要不要一萬塊?”
薇姐一條也沒回答。
米楷洋的刨根問底在十一點停止了,也就是那個時候,林清薇才領悟到林志勇說的“你這試工不划算,今天是週五”到底是什麼意思。
忙得腳不沾地。
吵得頭暈腦脹。
因為是試工,林清薇今天的工作主要只有兩項:接待客人和收桌。
都不復雜。
諮客引領客人進店落座後,服務員跟上去把裝小吃的木盒蓋子掀開,並告知茶水和冰粉需要自助,掃碼點單。然後另一名服務員去消毒櫃裡拿碗筷送到餐桌上,並告知食客餐具已消毒,請放心使用,接待任務就算完成。收桌也簡單,就是有點髒。食客用過的髒碗髒筷髒紙巾都要徒手拿起放進托盤裡,殘羹剩飯倒進裝魚的鐵鍋內。其他還可以忍受,只是這用過的紙巾也要用手抓實在是令人不適。所以林清薇就問米楷洋有沒有手套可以戴,結果他白了林清薇一眼說,我們都是這樣做,從沒戴過手套,顯得她很矯情。把桌子收乾淨後,一名服務員端魚鍋,一名服務員端托盤,送到後廚洗碗區。端魚鍋的人把魚鍋放在地上就回去擦桌,端托盤的人要分揀餐具,筷子勺子分別丟進指定盒子裡泡水,碗碟丟進洗碗池,飲料杯放進水吧給江碩清洗,回到大廳前順便在打包櫃上拿一盒新的小吃盒,在抽屜裡拿紙巾,宣傳餐牌,按要求擺在收拾乾淨的桌面上就完成了。接待客人和收桌加起來也不用十分鐘。
事情繁瑣點忙點林清薇都能應付,唯一讓她感到吃力的就是端魚鍋。魚鍋是鐵做的,分上下兩層,加上湯汁和配料,重量最少有八九斤,剛開始連續端個一兩鍋還無所謂,端到五六鍋的時候,她的手臂就開始發酸。尤其是毛血旺口味的,客人往往只把魚吃了,剩下大半鍋湯和菜,為了不讓湯汁流出來,她走得很慢。
“能不能快走幾步?”米楷洋端著托盤在後面催。
林清薇撇撇嘴。托盤裡只有兩個碗兩雙筷子和幾張紙巾,他那個那麼輕,竟然還嫌她走得慢。被人催促總會有點難為情,她當即紅了臉。就在這時,江碩從她右邊出現,雙手握住了鐵鍋的耳朵說:“給我。”
雖然心裡不太願意,畢竟這是自己的工作,可看到他不容反駁的表情,林清薇鬆了手。待她轉身才發現,後面跟著好多人,除了其他幾位往後廚運送餐具的服務員,還有食客端著裝滿冰粉的碗在排隊。她擋住了他們的路。
米楷洋嫌棄地嘖嘖兩聲。
林清薇想找個洞鑽進去。
江碩到消毒櫃裡拿碗,實在看不下去林清薇那小心翼翼,一步一步挪的笨樣才出手。看來她除了長得好看以外,做事又慢,腦子也笨。那米楷洋明擺著就是在欺負她第一天上班什麼都不懂。其實服務員有個共識,男的端鍋女的擦桌。林清薇這傻女人要是真的入職,估計會被米楷洋欺負夠嗆。
把魚鍋放進後廚,江碩褲兜裡的手機響起來資訊的提示音。他臉色一沉,回到水吧才開啟那條資訊。
“兒子,給爸轉一千塊錢買酒。”
江碩咬著下嘴唇,回資訊的手在抖:“上週才給你轉了一千,我每月才四千五的工資,你怎麼好意思開口的?”
他爸資訊回的很快:“一千塊錢用一週已經不錯了。我沒有工作,你不給我誰給我。”
“你為什麼會沒有工作?上個月我給你找的商場清潔工,人家都答應了,你為什麼不去?”
“商場室外清潔工那是人該做的嗎?那是掃大街的。你讓老子去掃大街還不如直接把我捅了。”
面對他爸的無理取鬧和振振有詞,江碩一點辦法也沒有。在這世上,他爸是他唯一的血親,雖然他們之間已經沒有了感情,可法律上他現在是他爸的監護人。他爸犯的錯,需要他這個兒子來兜底。
人渣是什麼樣的?應該就是他爸這樣的。
家暴,故意傷人,坐牢,出獄後無所事事,拖累兒子。
資訊又來了。
“不給也行,明天把房子過給我,那本來就是我的房子。”
“你想都不要想,那是爺爺奶奶給我留的房子。”江碩咬著牙回。不想再多說,他用支付寶轉了一千塊錢過去,接著拉黑了他爸的電話號碼。
心情好點再放出來。
“那個,二十號桌要啤酒。”林清薇眉眼帶笑地透過四四方方的小視窗看他。
江碩第一眼看出去的時候,把原木色視窗和她細膩的臉龐融合,瞬間,他眼前自然而然地鑲嵌上了一幀帶著古樸韻味的人物油畫。
挺美的。
“要多少毫升的?冰的常溫的?”江碩一隻手開啟冰箱門,等她回答。
“啊?我沒問。我去問。”還沒等江碩提示要小麥還是青島純生時,她就消失了。
看著她那慌慌張張,甩著馬尾跑走的活潑模樣,失去一千塊錢的鬱悶好像少了幾分。江碩心想,也不聽完,還得再跑一次。
林清薇跑了三次。
然後孟婷婷問她試工感覺如何,她說還不錯,孟婷婷說擔心她幹不長,林清薇說不一定,孟婷婷微笑點頭,告訴她先下班,傍晚五點再來。
林清薇走的時候是下午兩點,店裡還是客滿狀態,包子說他們都要加班一小時。
悲催。
昨天閒逛的時候,林清薇發現三樓客家菜館裝修的還不錯,所以下班後她直奔那家餐廳。本來還擔心會不會很多人,沒想到進店只有三桌,林清薇很滿意。吵了一上午腦袋要炸了,她現在只想安安靜靜地吃飯。
不知道累這一天能否讓她的睡眠質量提高,但能肯定可以讓她的食慾大增。點菜的時候她感覺自己能吃下一頭牛。結果七菜一湯上桌時,三人傻眼,這量十個人都吃不完。
林清薇每道菜吃一口都半飽,但她破天荒地吃了半碗飯。
武寧這幾個小時沒閒著,林清薇上了四個小時的班他就觀察了四個小時,不僅記住了部分員工的樣貌,連職位都摸清了。看著她在大廳裡按照自己的節奏快樂地溜達,像只蝴蝶似的不停歇,他很心疼。此刻發覺她明明才上了半天班就滿眼歡喜,開朗活潑的像換了一個人,又有些欣慰。他有點懷疑心理醫生的診斷,這哪裡像重度抑鬱的病人,明明再正常不過了。人嘛,很少累死,閒出病的倒很多。人閒著就會胡思亂想,也容易胡作非為,所以她想做點事也在理。不過,昨天他還認為做服務員也許是林清薇的又一次心血來潮,直到剛剛他從她那充滿熱情的雙眼裡看出期待,才明白這次不是隨便說說。
“薇姐,你真的要幹嗎?”張偉強十二點就餓了,此時有點餓過頭,但還是吃得下。
“是。”林清薇喝了口茶,沒給張偉強再說話的機會,她看向武寧:“羅老闆那邊處理完了?”
“合同昨晚就簽了,現在應該已經辦完過戶了。”武寧開啟手機,把聊天記錄給她看。
林清薇點頭。沉默一會兒,她說:“你等會兒去D區的萬豪酒店長包一間套房,以後我中午去那裡休息。”
“好。”武寧點頭。
“張偉強,你去樓下給我買杯香草拿鐵,中杯,熱的。”張偉強點頭,起身剛走兩步又回來,不好意思地看著林清薇:“薇姐,菜都沒吃完,我打包行不行?”
林清薇和武寧關係還沒走到尷尬階段時,像吃飯,在咖啡廳,以及車上,都會聊幾句。那時他說過,張偉強父親有心臟病,母親腦梗下半身癱瘓,妹妹又在讀書,全家都需要他照顧,壓力蠻大。他沒文化,還好當過兵,能找到保安保鏢這種工作。之前在勞務公司,收入要分出一部分,拿到自己手裡的不多。林清薇把他留在身邊,還開出高於市場價的工資,解決了他最棘手的問題。所以,他很感激林清薇。
武寧說到這兒的時候,林清薇不免在心裡笑張偉強傻,她給的高工資都是他應得的。他也不想想,他做的都是什麼事。抓住人性的弱點引誘別人貸款消費,還不上後用各種手段逼人折騰財產還錢。
這是減壽的行當。
武寧叫來服務員打包飯菜,結賬。九百三十八,差不多林清薇三分之一的工資。
上班前,林清薇隨便走進一家運動品牌店買了一條黑色工裝褲換上。四點四十分時到店,大廳裡還有三桌客人,盧華軍坐在二十九號桌低頭刷手機。看來有些規定好像也沒那麼嚴格。其他同事都在C區東倒西歪地用自己的方式休息,孟婷婷和孟超,蔣鵬傑則趴在桌子上睡覺。
不見江碩。
四點五十八分,員工們陸陸續續走出後門,站在室外過道上,頭頂太陽,排成兩隊。五十九分時,江碩才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黑髮站到隊伍邊上,看樣子應該是卡著時間點來的。林清薇暫時還不需要開班前會,就一邊扎馬尾一邊站在店裡看著他們。
孟超那紅色的頭髮被陽光一照就變成了粉紅色,在隊伍裡確實扎眼。可他旁邊的江碩,憑藉著傲人的身高和淡然冷漠的氣質仍更勝一籌。
林清薇笑笑。
她覺得自己對江碩有點過於關注,轉念一想又覺得合情合理。
誰不愛看帥哥?
晚上的客人要比中午多出四五倍,六點半開始排號,林清薇覺得非常不可思議,反正她是沒有為了一頓飯而等待過,也從沒在氛圍類似夜市的地方吃過飯。她完全沉浸在收桌的樂趣裡,畢竟外面那些人像是不吃到這條魚就會短命似的,只見多不見少。孟婷婷也在幫忙,她不管不顧隨手一抓就把紙巾丟進托盤的動作和林清薇拿著筷子一點點夾進托盤並擺好的動作形成鮮明對比。都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雖然看著難受,但林清薇還是沒有放棄自己的堅持。必須用筷子夾,多髒呀!
收桌時要把髒杯子放進水吧小視窗,林清薇會趁機瞄一眼江碩。這麼大的餐廳只有他一個人負責水吧,應該很忙才對,看他面前的架子橫樑上在兩個小時裡一直都貼著十幾張紅色出品單就能猜到,可他並沒有忙得雜亂無章。每次林清薇過來時他都在專注,認真,又從容地製作飲料。因為戴著遮陽帽和口罩,從側面望過去時,他淡然,溫柔的眼睛透出來的是寧靜。這是一對能讓人瞬間放下各種負面情緒而感到幸福的眼睛。林清薇覺得是這樣。偶爾,他們的眼神會對上,相視一笑後各幹各的。
感覺有點微妙。
忙起來時間就過的快,不知不覺到了晚上八點。孟婷婷對她說覺得合適就去辦健康證,後天正式上班,林清薇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