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瑤衣沒想到詹鐸會喚她,既如此,也只能轉身走回去。
“公子。”她停在廊階下,並沒有走進廊中的意思。
冬日,即便是中午也沒什麼暖意。女子纖弱的身形站在那兒,任寒風拽著素色的裙角,一副經不住風的樣子。
詹鐸緩走兩步,正站在廊階之上,垂眸間,便是站在下處的袁瑤衣,她低眉順眼。
“去哪兒?”他問。
袁瑤衣低垂著眼睫,視線中是石磚上的蓮花刻紋:“要出門一趟,大夫人準了的。”
難怪他要問,她走的這條路不是回虹宇院的,應當是覺得她在亂跑吧。
她回了他的話,等了一會兒,也沒等到詹鐸的下一句。要不是能感覺到他那股冷傲的壓迫感,她真以為是他不聲不響的走了。
想起馬車此時應該已經等在後門,袁瑤衣心裡起了一絲焦急。可詹鐸不開口,她又該怎麼問?
總不能這樣乾站著,她悄悄抬起眼角,往廊下去看。
先入眼簾的是男子是青色的袍衫下襬,往上是一枚白玉雕制而成的圓形腰佩,然後就是那張總是沒有情緒的臉……
“公子有事吩咐?”袁瑤衣重新垂下眼瞼,避開與對方的對視。
這時,重五從遊廊一頭跑過來,將一封信箋交到詹鐸手裡。
詹鐸手一抬,那封信箋收進掌中:“無事,你去吧。”
這句話顯然是對袁瑤衣說的,隨後兩指一夾,抽出信來。
袁瑤衣一怔,站了這好一會兒,原來他是在等重五。既這樣,為何讓她站在這兒?平白浪費了些功夫。
她腰身一彎行了禮道聲告退,便轉身往後門處走去。
“公子,”重五看著袁瑤衣離開的身影,問了聲,“咱們出去幾日,你剛才是在交代瑤衣娘子吧?”
交代?
詹鐸捏著信紙,抬眸看去前方,女子的身形剛好拐過彎處,再看不見,腳步倒是略顯著急。
右臂傷口此時扯了一下,有些微微發癢,是傷口癒合的症狀。前日夜裡,她勸他好好處理傷口,不然應該不會好的這樣快。
他自然沒有交代她什麼,甚至沒說幾個字,只是覺得她方才急急的下了遊廊,似乎有些躲避的意思……
“周家這邊會安排好她。”他道了聲,信也正好看完,摺疊兩下收了起來。
說罷,邁開大步往前走去。
躲避?她為何要躲避他?都已經定下,他會帶著她回京去。只不過是她膽小,如今還有些謹慎罷了。
如今,他要做的是趕緊將巨峰山匪寨的事處理好,莫要再拖延。這種事無需他來費心思,周家會安排妥當。
。
後門。
袁瑤衣到時,馬車已經在等了。
“我還當你有什麼事,總不見出來。”連嬸道聲,伸手幫著掀開了車門簾。
袁瑤衣不想多說,只道聲路不熟悉,便進了馬車。
路上不耽擱,馬車上了主街,沿著寬闊的街道一直往前。
月信這件事,袁瑤衣並不想讓別人知道,包括連嬸。畢竟她也不確定是怎麼了,再者鬧大了又是一番動靜,本來她的處境就艱難。
還有,便是世家規矩多,男子娶正妻之前,不允許別得女人生育,若是有了,便會被處理掉……
袁瑤衣下意識捂上小腹,臉色發白。
“連嬸,下了車我們分頭買,我去給你抓頭疼的藥,這樣不耽誤功夫。”她開口,暫且揮掉腦中那些有的沒的。
連嬸掏出一張紙,上頭記著幾樣要買的東西,感激一笑:“成,娘子買了就快些回來。”
待下了馬車,兩人便分開來。一條街雖說不算長,但是買全要用的東西也不難。
袁瑤衣回頭看著連嬸進了一間鋪子,她這廂閃進一條小巷,幾乎小跑著穿過,到了緊鄰的另一條街。
相比剛才的街道,這邊更顯得繁華,兩旁林立著樓閣店鋪,其中最高的是一處三層樓閣,懸掛著大大的匾額,好生氣派。
飛閣流丹,雕樑繡柱,那裡便是閎州府裡最大的花樓,百香樓。
袁瑤衣之所以來這兒,是因為要找的郎中就在這條街上。對於這裡她並不熟悉,但是知道父親會往這邊送藥草,也就多少聽了些話。花樓中的女子不能有孕,所以一旦月信有問題,便要找郎中來看。
而這花街上的郎中,自然是有些手段的,能提早斷出是否有孕……
打聽了一番,袁瑤衣找到了一間醫館。
郎中是個老者,花白的鬚髮。
袁瑤衣依著對方意思,坐去座上,手抬起落在桌上,露出手腕:“先生,月信遲遲不來。”
面對醫者,倒也不需顧著平日中的忌諱,坦白說出。
郎中意外的看了眼,因著對面的少女一看只有十五六歲,且不是已婚婦人打扮,更不像花街中女子:“我來看看。”
說著,手指搭上了袁瑤衣的腕上。
袁瑤衣落在腿上的手攥緊,指間捏著鵝綠色香羅帶。
良久,郎中收回手,捋著鬍鬚:“瞧著是內裡紊亂所致,回去吃兩副藥調理一下就好。”
“紊亂?”袁瑤衣小聲嘟噥著這兩個字,壓在心口多日的沉重瞬間消失,稍還殘餘著不解和忐忑,又問,“我家裡也懂些醫理,知道月信推後,會……”
有身孕,這三個字她到底說不出口。
郎中瞅她一眼,心知她擔憂的什麼,耐心解釋道:“若說婦人有孕,的確是兩個月查出來為準,不過稍早些也是能探出來的。”
正好,外面的學徒進來送水,接話道:“我家老師可有婦科聖手的稱譽,百香樓的娘子們都會過來這邊。”
聽了這話,袁瑤衣便沒再多問,郎中既如此篤定,那定然是沒事。
這邊不好繼續耽擱,她抓好了藥,便急匆匆按照原路返回。
剛好,連嬸置買了所需東西,後面一起乘車回了周府。
如今證實是虛驚一場,袁瑤衣心境輕鬆起來。這樣,她就可以繼續之前的打算。
下一步回家,找到姨母的訊息。
。
“你看是不是這樣?”
學塾中,耿芷蝶坐在軟毯上,舉起手裡的草編鳥,小臉兒滿是期待的問。
邊上,袁瑤衣接過來:“姑娘學得真快。”
她幫著理了下不算整齊的草葉,不著痕跡,隨後交回耿芷蝶手裡。
小姑娘得了讚許,笑得彎了一雙眼睛:“等回京去,我編給阿姐看。”
袁瑤衣手裡纏著一根葦草,記得紀映娘說過,耿家大姑娘會和詹鐸議親。
這兩日,為了教耿芷蝶編鳥兒,兩人都會提前來學塾。小姑娘心思單純,學東西總是快的,便就提起明日學著編個別的。
比起周家的那些姑娘,耿家這位小姑娘倒是十分可愛,尤其相處間,很是好說話。
陸續的,上課的姑娘們進了學塾。
周巧月依舊第一個進來,身後跟著紀映娘。後者看著坐在最後頭的袁瑤衣和耿芷蝶,拿手戳了下週巧月,示意。
周巧月只是瞅了眼,便到了自己位子上坐好。
紀映娘直接走到最後頭,彎下腰笑著對耿芷蝶道:“耿家妹妹,我昨兒得了個有趣的玩意兒,說與你聽聽。”
一聽到好玩兒,耿芷蝶站起來:“是什麼?”
紀映娘牽上耿芷蝶的手,帶著往前走,一邊走一邊低聲耳語著什麼。
沒一會兒,耿芷蝶回過頭,皺著小臉兒看袁瑤衣,完全沒了剛才的開心。
而紀映娘也回頭看,臉上一抹沒藏乾淨的冷笑。
袁瑤衣低下頭,收拾著略凌亂的桌面。其實她大概猜到紀映娘說了什麼,無非就是她跟詹鐸那件事兒,而耿芷蝶知道了,後面必然會遠離她吧。
似乎正如袁瑤衣所想,耿芷蝶沒再找她學草編。
有些事情不必強求,她原也沒打算從耿芷蝶這裡得到什麼,只是看到對方想起自己的妹妹。
如此過了兩天,便到了詩會的日子。
冬日裡難得有件熱鬧事兒,幾乎周家所有女眷都到了堂閣這邊,連著族裡也有夫人姑娘過來。
正好,湖邊的梅樹初開,好生的應景兒。
自然,周家做了許多準備,家僕們從早開始忙得腳不沾地兒。
女子們嘰嘰喳喳的,或一起說笑,或一起遊賞。所謂詩會,不過就是聚在一起玩樂,女子家的,不會真的指望她們才高八斗。
袁瑤衣跟趙先生一組,她不會作詩,便在安靜呆在一旁。偶爾,趙先生會對她解釋一番。
到底天冷,周老夫人坐了一會兒,就回去了,剩下的人繼續煮茶吟詩。
臨近晌午時,開始準備午宴。
於氏招呼著夫人們往花廳去,才走了幾步,差點兒與一個人撞上,不禁眉頭一皺:“映娘?”
“姑,姑母……”紀映娘慌張的站好,身形好像還在發抖。
在場許多人看著,於氏眼中略有不滿:“慌什麼,走路沒個規矩。”
紀映娘支吾著:“我……”
“有事便說。”於氏不耐煩道。
“是這個,有人找到了媚,媚花散。”紀映娘抬起攥緊的手,緩緩張開,手心上躺著個小紙包。
熱鬧的場面當即冷寂下來。
袁瑤衣感受到四下投過來的目光,其中也包括紀映娘。
果然,下一瞬紀映娘開了口:“是在袁瑤衣房裡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