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彗星來訪》
文/北途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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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考的成績出來了,周嘉述毫無疑問又是第一。
這次題目很難,但他總分超第二名37分,簡直不是人。
分班後多了很多新面孔,雖然以前都多少聽說過他,但近距離見到他還是忍不住驚歎,因為畢竟美貌和智慧很難共存。
有人開玩笑說,他長了一張數學就該考零蛋才公平的臉,但他竟然還是個學霸。
這會兒側前排幾個同學湊在一起啃數學最後兩道難出天際的大題,順便聽著別人說周嘉述數學差兩分滿分,忍不住發出一聲國粹,由衷感慨,他到底吃什麼長大的。
坐在周嘉述同學旁邊的梁寶意被戳中笑點,突兀地笑出聲,也仰起頭,端詳他好一會兒,笑眯眯戳了戳他的胳膊:“述,你吃什麼長大的。”
男生掀了下眼皮,唇角微微壓平,筆尖懸停片刻後,繼續筆走游龍。
肢體語言很明確,懶得理她。
吃什麼長大的別人不知道,她最清楚。
她只是一會兒不騷擾他一下就難受。
午後的陽光從玻璃窗照進來,撒在桌面上一片金斑,深秋了,再明媚的陽光也是冷的,秋日的冷風穿堂而過,把寶意的頭髮吹起來。
吹到他脖頸,一片刺癢。
他微微眯了下眼睛,抬起的手卻沒拂開那蓬髮絲,只是伸過去,勾起她校服拉鍊拉到了頂。
寶意習慣了他無法開口說話所以經常毫無預兆地動手,其實說不上兩個人誰照顧誰更多一點,雖然媽媽經常叮囑她小述不能說話,生活很不方便,你多照顧他一些,但她覺得只是兩個小夥伴互相陪伴罷了。
她身子都沒傾斜半分,只是微微揚了下下巴,好讓他順利拉上去,兀自嘟囔著:“人和人的差距怎麼就那麼大,小時候,你十頓飯有八頓都在我家吃,也沒見你多吃幾口,為什麼你長得跟電線杆子一樣,我已經不長了。”
事實上他還有點挑食,小時候個頭在同齡人當中只能算中等,這兩年突飛猛“長”。
——她不關心他腦子,她更耿耿於懷為什麼他長這麼快,雨後春筍一樣節節高,明明倆人以前差不多高,現在身高差距已經快一個頭了。
她有些無法接受青春期男生女生的鉅變,這讓她覺得他變得有點陌生了。
她不想跟他變陌生,所以她覺得一種沒來由的煩躁。
暑假他跟著爸媽回老家一個多月,再見面她都感覺自己不認識他了。
說不上來哪裡變了,但確實變化很大,大概是肩膀更寬了些,五官更凌厲了些,喉結比從前凸出,那天去找他,他竟然在刮鬍子。
總之……他變得陌生了!
周嘉述瞥她一眼,眼神上下一打量,眼皮微微抬了一下,那意思是:你再長也是電線杆子了。
他不理解她腦袋瓜裡突然在想什麼,因為她並不矮,小姑娘抽條似的長,胳膊長腿長,乍一看跟個舞蹈生似的,可惜體型像那麼回事,卻是個手腳不協調的懶蛋,平時裡幹什麼都懶洋洋,貓兒似的隨時隨地都能癱下來蜷一會兒。除了騷擾他最積極,向來是個不積極分子。
梁寶意覺得他眼神讓她有點不自在,抬手擋了下他的眼睛,嘴硬道:“你那是什麼眼神?我準備長到兩米呢。”
周嘉述點頭,表情寫著:嗯,行,目標遠大。
敷衍中帶著三分譏笑和揶揄。
寶意讀懂了潛臺詞,大概是懊惱自己莫名其妙的心情不爽,卻又不知道不爽在哪兒,一通無理取鬧被他看穿,頓時有些惱羞成怒,抬手掐他的腰,他眼明身快,躲過去了,寶意沒止住動勢,一腳踩凳子的時候踩空了,趔趄了一下把凳子也絆倒了,手胡亂抓了一下,沒抓實,整個就要亂七八糟摔過去了。
周嘉述也來不及救她,只回身撈了她一下,又被她牽連,倆人“嘭”一下一同摔在地上。
世界彷彿都安靜了幾秒。
寶意:“……”
神啊,救救她。
人怎麼可以出這麼大的洋相!
挺讓人無語的,寶意的沉默震耳欲聾,覺得自己頭頂滿是黑線。
但懊悔也無濟於事,她閉了下眼,模樣很安詳。
桌子上的東西被她扯得叮呤咣啷掉一地,她一隻膝蓋跪凳子腿磕得生疼,另一隻膝蓋跪在他大腿,他臉都疼扭曲了。寶意趕緊收腿,重量挪到另一隻腿,頓時疼得痙攣,條件反射挪了下身子,手忙腳亂又摁他肚子上,明顯聽他一聲悶哼……
總之……場面更混亂了。
但她莫名有點想笑,又覺得太混賬,忍得很辛苦,周嘉述好巧不巧正好抬眸看她,整個人僵了一下,略微直起身朝著她後腦勺拍了一巴掌。
還有臉笑。
被發現了,寶意徹底笑出聲,抬手揉了下後腦勺。
上課鈴響了——
班主任兼數學老師李淑華踩著鈴聲正好從後門進來,雄赳赳氣昂昂地往前走,路過班級第一身邊,看到兩個人慘狀,頓住腳,觀察幾秒鐘,搖頭嘆氣。
彷彿已經見怪不怪,罵都懶得罵,只“嘖”一聲:“寶意,怪不得你媽媽說沒有危險的時候,你就是你哥哥最大的危險,你幾歲啦。你看看你……!!”
梁寶意同學尷尬傻笑,匆匆忙忙把周嘉述拉起來了。
什麼哥哥,他就比她大兩個月,申女士又跟老師亂講。
鬨堂大笑中,李淑華已經走到了講臺,俯身掃視全班,等大家都安靜了,她把卷子和教案從腋下抽出來,笑眯眯說:“這次大家進步都挺大,尤其剛剛地上那個……危險分子,這次班級排名第二,年級第三。而且年級前十五名,咱們十三班佔了整整六個,表現很不錯啊,期中考試再接再厲,爭取更上一層樓。”
說著,帶頭鼓了掌。
去年教育改革,十九中試點,正好從他們這一屆就沒有重點班了,高二32個班級,競爭激烈,以往都是各個班級爭年級前五十佔有率,還是第一次前十五能佔六個。
臺下非常捧場地歡呼一聲,與有榮焉地啪啪鼓起掌來,十分有集體榮譽感。
有人揚聲調侃一句:“梁寶意這祖傳的外掛就是好使。為什麼不能賜我一個年級第一坐同桌。”
旁邊人唱和:“人家祖上家傳的竹馬,你羨慕得來嗎?”
一群人鬨笑。
——傳聞,梁寶意和周嘉述爺爺奶奶那輩兒就互相熟識,後來梁家的兒子和周家的兒子從小一起讀書,是好兄弟,兩兄弟長大了又一起當兵,一起退伍,一起復學,一起畢業,差不多時間娶妻生子,買了門對門的房子住鄰居,所以周嘉述從生下來就和梁寶意一起吃飯睡覺玩耍。
八歲那年,因為一場事故,周嘉述語言功能受損,成了個啞巴,性格也變得陰鬱沉默起來,對誰都愛答不理,只寶意寸步不離陪他,兩個人一同上學下學,形影不離。
這倆人從小學到現在,都是同桌,家長交代過,周嘉述不適合跟其他人同坐,而且本來也只有寶意會手語能跟他交流。
所以不管怎麼調座位,他倆就沒拆開過。
更可恨的是,倆學習都很很好,只是好法不一樣。
周嘉述的成績非常穩定,但梁寶意學習成績有些忽上忽下,成績好的時候可以壓過周嘉述一頭,成績差的時候其實也很少掉出過前十,只是她和周嘉述連體嬰一般,成績又都不差,所以每次都拿她和周嘉述這種極度穩定派比,就顯得成績格外跌宕。
不過每次成績一下降,周嘉述就會實行嚴苛的盯管模式,然後她的成績就會顯著提升。
所以他們都調侃周嘉述是梁寶意的智慧調節閥。
寶意其實跟周嘉述打賭這次要跟他爭第一的,她已經好久沒拿過第一了,可惜跟年級第二都有差距,所以老師誇她,她也就一點點開心。
不過週末去姥姥家就不用擔心她那討厭的二舅媽拿她跟她表哥比了。他表哥上次破天荒考了個年級第五,偏偏寶意跌破眼鏡考了個年級第十八,二舅媽嘴角難壓地教育她:“女孩子不像男孩子後勁足,你得加倍努力才行啊!”
寶意氣得都想扎小人。
她這會兒側頭又瞅周嘉述,想問他週末要不要跟她一起去姥姥家。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去了。
但他這個人非常難搞,請他不比請一尊大佛容易。
周嘉述低頭在驗算題目,但好像側面也長了眼睛一樣,屈指敲了下桌面,意思是:聽課。
寶意壓低身子,小聲吐槽一句:“少年,你很拽嗎?放學別走。”
周嘉述:“……”
他終於拿起紙,寫了一句:我不僅不走,我今晚還跟你去你家,我也可以留你家寫作業,順便給你帶三張卷子。
她瞬間想起他之前為了報復她,暑假快結束買了十三張卷子騙她媽說學校留的暑假作業,把她堵家裡一週從早到晚埋頭寫卷子不能出去見偶像的事了。
他慣愛幹這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勾當。
別人眼裡周嘉述斯文冷酷,正直又高潔。
其實他幼稚傲嬌臭屁又記仇,十分氣人。
寶意齜了齜牙:“……那我去你家。”
毫無殺傷力,周嘉述又不理她了,再次敲了下桌子:聽課!
呵,真過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