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炎朝建章五年,七月十五,寅時初。
天光微熹,天邊圓月還未落下。
京郊一處山腳下,四周蘆葦叢生,裡面佈滿亂石沙土和一個個凸起的小土包。
東南邊上長著一株梅樹,繁枝細杈,盤旋而上。其中的一根枝杈上,密密麻麻開滿了紅色小花,在風中搖曳生姿,近乎妖冶。
隨著腳步聲,兩個婦人和一條大黑狗走了過來,驚得幾隻烏鴉飛上天空。
她們一個身穿青衣,一個身穿藍衣。
今天夜裡她們接生的孩子死在母親肚子裡,把死兒抱來這裡掩埋。
藍衣婦人用鐵鏟挖坑,青衣婦人抱著死兒四處張望。
幾個月沒來,又多出好些小土包。
一定是今年天氣異常,死的人多。
突然,青衣婦人驚得瞪圓雙目。
“老天,那株紅梅開花了。”
藍衣婦人沒有抬頭,“現在才是初秋,紅梅怎麼可能開花。大姐定是眼花了。”
“我沒看錯,是真的。”
藍衣婦人抬頭看去,也是張大嘴巴合不攏。
二人一狗急步走了過去。
滿枝頭的紅色小花在晨曦中格外醒目,花瓣上還掛著晶瑩的露珠。
藍衣婦人道,“前兩天下冰雹,氣溫驟降,這棵梅樹又提前開花。都說天有異象必有冤情,會不會真有什麼了不得的冤案發生?”
突然傳來兩聲極其微弱的貓叫聲,就在她們旁邊。
她們低下頭,沒有貓,只有一個剛堆起的小土包,上面鋪著一層薄薄的沙土,沒鋪嚴實,還能看到棕色木盒。
聲音就是從這裡發出來的。
“哇~~哇~~”
又是兩聲。
仔細聽不是貓叫,而是奶娃娃的哭聲。
大狗一下警惕起來,低頭在小土包上聞著。
藍衣婦人皺眉說道,“造孽喲,定是哪家生了女娃不想養,活生生埋來了這裡。”
青衣婦人嘆了一口氣,把手裡的死兒交給藍衣婦人。她蹲下巴拉開沙土,裡面是一個長方形木盒。
開啟盒蓋,看到藏藍色綢布中包著一個小嬰孩。
嬰孩露出一點小臉和小嘴,一隻小胳膊也伸了出來,小拳頭握得緊緊的。
包布是綢子,應該是富裕人家的孩子。
富裕人家生的孩子即使死了,一般也不會埋來這裡。
還大半夜埋來這裡……
青衣婦人把乳兒抱起來,扯開包布。乳兒渾身青白,滿臉血汙,閉著眼乾嚎,不說沒有眼淚,連聲音都嘶啞了……
似在做最後的掙扎。
青衣婦人看多了將死的乳兒,還是心裡一痛。
她趕緊從懷裡取出一根銀針,紮在乳兒環跳上。
低聲嘆道,“不說別處,至少這個乳兒是個冤的。把那個死兒放進木盒裡,埋好。”
藍衣婦人看了一眼乳兒,小聲道,“大姐,一個是男娃,一個是女娃,若是有人找來發現怎麼辦?”
青衣婦人道,“都埋來這裡了,誰還會來找。即使來找,也是燒炷香,還能扒開土仔細瞧不成?”
藍衣婦人嘆道,“也是。扔來這裡的孩子不知有多少,家人別說來看看,就是燒炷香的都沒有。阿彌陀佛。”
青衣婦人想了想,又道,“還是把包布換過來。”
兩人開啟包布互換,小乳兒的包布里掉下一顆綠色小玉珠。玉質晶瑩剔透,泛著綠色瑩光。
藍衣婦人問,“珠子放哪裡?”
青衣婦人道,“大宅門裡從來少不了下作私陰。唉,是這孩子的物件,就帶著吧。”
埋好死兒,青衣婦人把懷裡的乳兒交給藍衣婦人,在新墳頭前點上三炷香,唸了一遍往生經,再把殘香和香灰埋起來。
她又望了那枝紅梅一眼,“把開了花的梅枝折下來扔進蘆葦。若有人知道這株梅花初秋開放,青葦蕩就不清靜了。”
此時已是卯時,旭日東昇,明月依然掛在山頂。
晨光初照,日月同輝,是個好兆頭。
青衣婦人緊了緊懷中的孩子。
若你能活下來,就叫初晨吧……
她們帶著大狗走僻靜小路,躲著早起村人,進入一個與村落有一定距離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