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林間蚊子很多,嗡嗡叫個不停。
好在生了堆火,熱浪滾滾,大部隊躲在黑暗處,只派出先頭部隊前來試探。
張玉盤腿而坐,五心朝天。
嶽靈珊問道:“你要幹嘛?”
“開闢丹田啊。”
“你開玩笑吧?”
“有何不妥?”
“你…你簡直無知無畏。”
嶽靈珊一時語塞,怎麼在他嘴裡,開闢丹田就像喝水吃燒餅一般,自己可是整整準備了七年。
“十六歲之前,心靜意純,諸邪不侵,那是最佳時機。年齡稍長後,雜念叢生,就很難達到抱元守一的境界,強行開闢丹田,輕則筋脈錯亂,半身不遂。重則氣血逆行,直接死掉。”
她看向張玉,臉上露出幸災樂禍的笑容。
“敢問閣下今年貴庚?”
張玉想了想道:“如果不算上輩子,十八歲。”
嶽靈珊笑道:“那太老了,這輩子都沒希望了。你真以為撿到一本功法,知道吐納導氣的法門,就可以隨便開闢丹田?”
張玉自信一笑:“不就是還要清心凝神嗎?要是我能百念不生,抱元守一,心境空明呢?”
嶽靈珊滿臉不信,抬起雙手,趕走落在修長白皙脖子上的蚊子:“除非你是少林寺出來的苦行僧,或者武當小師叔陳靈鉞。”
“我不是任何人,我就是我。”
嶽靈珊見他似乎沒有開玩笑的意思,神情凝重道:“開闢丹田的兇險程度,不亞於閉生死關。即使是陳靈鉞,也不敢處於這種環境。”
“大師哥開闢丹田時,也是我爹孃在旁護持。你這樣胡搞,真的會死的!”
張玉看向幾日下來,有些憔悴的綠裙少女,眉宇間流露真切的關心,輕笑道:“謝了。”
嶽靈珊被他看得心虛,扭過頭去,輕聲道:“本女俠操哪門子心,你這魔教賊子死了最好!”
先頭部隊,慘遭殲滅。
四周蚊子叫聲更大,似乎在策劃如何發動下一波攻勢。
“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
張玉長嘆一聲,振了下衣袖,對著明月緩緩吟誦,一副得不到理解遺世明珠的樣子。
他輕輕轉動綠玉扳指,合上雙眼,開始導氣入腑……
嶽靈珊轉過身來,見張玉面相恬靜,氣息平穩,就像……睡著了般。
“這小賊不會又在騙我吧?”
她仔細盯著他看,卻突然發現眉心間似乎有點白光,極為微弱。
嶽靈珊擦了擦眼睛,看去。
她又擦了下眼睛,確定自己沒有看錯。
“這…這難道是禪定?瞬間進入禪定狀態?這怎麼可能?”
嶽靈珊難以置信地捂住嘴巴,怕自己驚撥出來,影響到張玉,那罪過可就大了。
“爹爹說過,對於練武之人,禪定是種玄之又玄的狀態,可望而不可求。通常只有武學修為極深的佛家高僧、道家真人才有機會進入禪定狀態。”
進入禪定狀態,能極大提升心境修為。
對於洞悉武學奧秘、境界突破有著極大助益。
她看著那點白光越來越亮,從豆子變為指環大小,
暗室之中,宛如明月當空。這是高僧大德進入禪定時的外觀,張玉顯然還達不到那種狀態,不然真成妖孽了。
不過就是如此,也已經很妖孽了。
嶽靈珊暗道:“這種武道奇才,竟然淪落到魔教,真是可惜。”
在綠玉扳指輔助下,張玉氣息放緩,進入玄妙的內視狀態……
呼吸之間,如雲捲雲舒。
一座蒼莽大山,其上有許多的瀑布、溪流、高峰、深谷。
四面八方的氣不斷在中心匯聚,漸漸的凝聚成白色光團、
這光團初形成時,還有拳頭大小,然後不斷旋轉凝聚,直至最後只剩一點金光。
這點金光像什麼呢?
黃豆、恆沙、珍珠、蓮子……
隨著他意念轉換,這點金光似乎也在不斷變化形態。
直至最後,他心意沉定,那點金光化作一枚紫金蓮子。
山前一條大瀑布,飛流直下。
那紫金蓮子逆瀑布而上,進大入山中,在峰谷間穿梭攀升,到了半山腰,而繞至山後。
山後同樣有條瀑布。
紫金蓮子順著瀑布而下……
經過這一圈迴圈,紫金蓮子愈發清晰凝實,連紋路也栩栩如生。
紫金蓮子落到地上,頓時綻放出金光,
“丹田開闢!”
他開闢出的丹田,宛如一方金池。此時裡面幾乎空空如也,只有一點水霧,和一粒蓮子,
張玉睜開雙目,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清麗絕倫的臉,眼神裡透著好奇與羨慕。
兩人四目相對。
“你是準備親我嗎?”
“我…我還以為你死了。”
嶽靈珊坐回到另一邊,還是忍不住問道:“是哪個品級的丹田?”
張玉想了想,道:“你能不告訴別人嗎?”
嶽靈珊忙道:“可以,我對著月亮發誓。”
張玉笑道:“我相信你。”
“是什麼?快說啊。”
“銀爐。”
“真的?”
“真的,騙你幹嘛?”
“呵呵,也就那樣嘛。”
嶽靈珊心中不由高興起來。
人非聖賢。
誰也不希望,自己苦心幾年,付出諸多努力獲得的東西,還不及別人幾天的功夫。
況且,聖人無求,往往是他們已經贏得天下一切。
眼前綠裙少女如此,那些如狼似虎的江湖人更是如此。
嶽靈珊突然問道:“你為何要加入魔教?”
“原因有很多,我替他想想,混口飯吃、出人頭地、威震江湖,總之不想活得平凡如泥,不想當有人用鋼刀架在脖子上時,毫無反抗之力。”
嶽靈珊不解道:“那你可以加入正道宗門啊,少林武當、青城峨眉,還有五嶽劍派。”
“正道宗門?你是說觀音庵裡那兩嵩山弟子?”
“你這是鑽牛角尖。一顆樹上的果子多了,總會有幾顆蟲咬的,但畢竟土壤是好的,大多數果子也就是好的。”
“或許吧。”
張玉起身,舒展拳腳,全身骨骼發出吵豆子般爆響聲。
開闢丹田,衍生內功。在這個江湖中,他總算從底層雜兵的角色,上升到至少是有幾句臺詞的龍套。
但要想留下自己的名字,告訴這方天地他來過,那還需繼續努力。
“我來,我看,我征服!”
張玉想起一位西方帝王的名言,望向空中圓月,覺得精神百倍,也沒了睏意,
他興致勃勃看向嶽靈珊:“長夜漫漫,好生無聊。”
綠裙少女向後縮了縮:“你要幹嘛?”
“為了挽救嶽女俠的天真,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嶽靈珊鬆了口氣,點了點頭,
“故事發生在平定城南郊的梅溪村,村裡有兩個少年。”
“他們立志成為仗劍天下的白衣大俠,也不知從哪何處聽的話本,少年們覺得,大俠非得穿白衣,佩長劍,騎大馬。於是砍了半年的柴,買了一件白袍,賣了祖傳的良田、屋宅,購置了劣馬、鐵劍。”
“先東遊至魯,想拜入泰山派,守山門的牛鼻子聽說是從平定州來的,將兩人暴打一頓,趕了出去。”
“他們賣了劣馬,湊了盤纏。”
“後南下至湘,在衡陽城裡徘徊半月,因為沒人引薦,連衡山派的大門都沒進去。”
“…………”
“一年後,他們回到平定州,就只剩那件白袍子了”
嶽靈珊饒有興趣地問道:“後來呢?”
對她而言,這個故事很新奇,少年出身貧寒,努力奮鬥,終成一代大俠,這才是江湖該有的味。
嶽靈珊出生在華山,已是諸多江湖兒女終其一生爬不上去的終點。
“時移事不易,哪裡都一樣。”
張玉卻忽然沒了說下去的興致。
“後來他們加入日月神教。一人戰死在恆山大茂嶺,一個……”
嶽靈珊心中早已明白,他是藉故事在說自己,道:“你就是活下來的那個少年?”
張玉笑道:“我不是。那個少年也死了。”
嶽靈珊還想聽故事反轉,一波三折,少年逆襲,最終成王,結果沒了,不禁說道:“這故事真無聊。”
張玉躺在草地上,將手墊在腦後,看向那輪嬋娟:“是挺無聊,但這就是絕大多數江湖人的故事。”
“嶽女俠,你要知道,很多人也許花了半生的努力,才能換來和你坐在一起吃燒餅的資格。”
嶽靈珊臉色微紅,低聲道:“又說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