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喜的鼻子靈。
當他向自己伸手的時候,她立即聞到這人身上噴了男性香水——杜松子、檀香木、雪松,幾種氣味融合在一起,是一種陽光優雅的木質香。
即使這樣成熟溫暖的香味,也掩蓋不了他身上的攻擊性。
這男的不像好人。她能做出這個判斷,一是出於直覺,二是出於社會閱歷。
他看上去年歲大約三十近四十,剪裁得當的襯衫配西裝褲,手錶名貴,這一身精英成功人士的打扮和夜市的氛圍格格不入。姜大喜比他小了一輪,看上去就是個小姑娘。他找上她先是挑刺又是交朋友,不知在打什麼歪主意。
她沒有握他的手,反而往後退了一步。
“你是想來買畫的嗎?”姜喜神情戒備,語氣中流露明顯的趕客意味。
“嗯,我就是來買畫的。”齊澍不動聲色地收回手:“抱歉,可能我剛才說話直白,唐突你了,能請你喝杯咖啡表達歉意嗎?”
“我沒那個習慣。”
姜喜冷著臉拒絕。不遠處的姜小嬋恰巧往她這邊看,她給妹妹使了個眼色。
男人沒有要走的意思,隨手拿起了她的一幅畫端詳。
“這畫是什麼價格?”
賣其他遊客的話,大張的畫賣五十元,小張的二十元。
姜喜不想做他的生意,一張口,直接將它們身價成倍哄抬。
“一幅畫,兩百元。”
“挺便宜的。”齊澍不驚訝,也沒還價。
他拿出厚厚的錢包,開始數支付給她的鈔票。
“我全買了,能附贈你陪我喝一杯咖啡嗎?“
姜喜本就覺得他古怪。齊澍的舉動進一步證明他不懷好意,他掏錢買不是衝著畫,是衝著人。
“不能。我說了,不喝咖啡。”
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緊張。
齊澍沒說話,眉心微微擰緊,手指指節敲打著畫架。
姜小嬋站到姜喜身邊,一手握著姐姐的手臂,一手偷偷拎起攤位的小板凳藏在身後。
他抬起頭,目光掃過姜喜的臉,居然沒有發怒,而是又一次露出了溫和的微笑。
“那我也願意買,和你交個朋友。”
齊澍出手闊綽,錢包裡的鈔票被他全部抽出。極具分量的一沓錢遞到姜喜的眼皮子底下。
姐妹倆對視一眼。
“我們不賣。”兩人異口同聲。
她們家裡拮据,拒絕這些錢絕不是件容易的事。
好在這個決定是姐妹兩個一起做出的,姜小嬋和姜喜都不那麼有負擔。
她們能拒絕的這麼果斷,是齊澍沒想到的。
他強撐著笑,望著姜喜,又給自己找了個臺階:“沒事,可能一開始有些誤會。如果以後想賣給我了,這是我的名片,你可以……”
齊澍話沒說完,被姜小嬋打斷了。
“我們不做你的生意,你沒聽見嗎?”
她已經領會了姐姐的意思,現在完全沒了顧慮。
爬上小凳,叉著腰,姜小嬋像一隻被放出籠的吉娃娃,對著空氣一通狂吠。
“有名片怎麼了?印張名片就當自己是個名人啦?警告你,你再色眯眯地盯著我姐姐看,我就把你的眼珠子打爆!”
路過的人紛紛對他們側目,姜小嬋的聲音很大,顯得特別粗魯,沒教養。
“你這小孩有毛病吧,”齊澍鬧心地扯了扯領口,質問姜喜:“她是你妹妹?這德行,你不管一管?”
“她是我妹。”
姜喜沒有阻止姜小嬋,沒有讓她收斂一點,反而加入了她。
“她說的沒錯啊,你再盯著我看,把你眼珠子打爆!”她捏緊拳頭,表情惡狠狠,比姜小嬋還兇。
兩個人聯合起來,用沒素質的姿態成功轟走了齊澍。
姐妹配合默契,擊掌慶祝。
“林嘉跑哪去了?”姜小嬋從凳子跳下來,拍拍胸脯,驚魂未定:“他怎麼沒有出來英雄救美呢,留我們兩個弱女子,真是好險。”
姜喜忙著把被弄亂的畫放回原位:“我讓他先回家啦。”
“看來,關鍵時刻還得靠我姜小嬋啊。”她得意洋洋,嘴要翹到天上去。
姜喜也沒潑她冷水:“是是,你厲害死了。”
那張齊澍遺留的名片無人理會。它掉在路邊,被人隨意踩踏,黑乎乎的腳印遮住了上面光鮮好看的頭銜。
很快,清潔的阿姨就把它當垃圾掃掉了。
雖然趕走了一個“大客戶”,但她們今晚擺攤還是很有收穫的。連同肖像畫,姜喜一共賺了230元。
她的賺錢實踐宣告成功。
這還是暑假前的客流量,姜喜打算中考結束後過來擺攤,到時候拉著她媽媽一起。
回到家。
姜喜把賺到的錢全部交給媽媽。
孟雪梅以為兩個小孩出去是鬧著玩的,沒想到賣畫這麼好掙錢。她驚喜萬分,好奇地問起她們今天的經歷。
姜小嬋也愛講,吹噓起她是如何攬客,如何機智地找林嘉過來當模特,最後,她當然沒落下齊澍那一段自己的英勇表現。
令姜喜和姜小嬋都沒想到的是,媽媽聽完她們講的故事表示出了疑惑。
“他出手那麼大方,你們為什麼不賣給他?為什麼連他的名片都不留?”
姜喜的心裡忽地燒起一股無名火。
“媽,這很不應該,你對這些事情是不是太不敏感了。”
知道她意有所指,孟雪梅扭頭看向姜小嬋。
三個人陷入沉默。
“大喜,”她媽咬著唇,尷尬地開口:“媽隨口說說的,媽沒見識,你別跟媽媽較這個真。”
“我知道,我沒想較真。”
姜喜試圖壓抑這股怒火,但火越燒越旺,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媽一句話怎麼就能把她氣成了這樣。
她肯定不是因為這句話而難受的,像是因為一些別的,姜喜也說不上來的東西。
她被氣得直想掉眼淚。
趁哭出來前,姜喜離桌,回了小閣樓。
“姐姐怎麼了?”姜小嬋有些擔憂。
孟雪梅搖搖頭,輕聲對她說:“上次被你爸託夢之後,你姐就一直怪怪的。”
姜喜還不打算睡覺。
正在氣頭上,即使她躺下去,也睡不著。
索性勤快一把,她開始在小閣樓整理能賣的畫。
這兩年的畫畫班真沒白上,姜大喜很勤奮,畫攢了一籮筐。她尤其擅長畫風景,人物倒是畫得很少。
姜喜發現,自己在留心對比著每一幅畫的畫風。
這時,她不得不承認,齊澍的話語仍然盤踞在她的腦海。
——“它們的畫風不一樣,很明顯,不是出自同一個人的手。”
為什麼要在意他的話呢?
那男的只是想吸引她的注意,想找個茬,想不懂裝懂。
她和以前自己畫風不同,可能是她年齡大,畫技更成熟了;也有可能是這兩年姜大喜上了畫畫課,而原來自己的時間線裡她沒有上。
姜喜想著不同的藉口自我安慰。
——別再想了。
她試圖驅趕這個想法,就像驅逐一隻房間裡的粉色大象。
越是讓自己別想,腦袋裡的聲音就越是執著地詢問自己:
他說的是真的嗎?
如果不一樣,是為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