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街道回家,路邊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雨,斑駁的青石板上仍有積水,幾張桌子就架在積水上,擺放著熱氣騰騰的餛飩油條。
香氣撲鼻,到處都是吆喝聲。
趙玄買了幾個包子,邊吃邊走,很快就回到了【校尉衙門】
說是校尉衙門,其實也不正確,畢竟這地方破破爛爛,四周都架著低矮窩棚,不時能看到老鼠與稚子進進出出。
與相隔兩條街道的繁華,天上地下。
大周地方歷來都有不修衙門之傳統,畢竟流官轉任,若是將衙門修得太好,萬一調任又帶不走,上面來查又說不清楚,便都是一副破破爛爛的清官樣子。
不過,爛成這樣實屬少見。
相比於外面的破爛,屋裡頭還算整潔,這時也有炊煙裊裊升起,在靠近西邊那幾間房,能聽到生火做飯的氣息。
一位中年女人端著木盆出來倒水,看到趙玄先是一愣,然後才連忙笑道:“大人今日回來這麼早?我家煮了粥,大人要是沒吃,可以吃點。”
儘管邀請,趙玄卻知道這是客套話,女人面黃肌瘦,還要養著一大家子人,日子過得很不容易。
趙玄自然不會佔這個便宜。
“不用。”
“大人!”女人咬了咬牙,面色很糾結:“房租之事能否再緩一緩,最近手頭不寬裕,但下個月,下個月我的工錢就發了,保證能還上。”
聽到這話,趙玄很是意外的看了她幾眼,女人是一戶災民,後來被某一任校尉看中,不算結婚,總之是搭夥過日子。
後來那個校尉,死於妖物之手,女人是逃荒的也無處可去,便在這裡住了下來,後續幾任校尉也可憐女人,任由她住了,都沒有要收錢的意思。
趙玄初來乍到,平時這人也沒對他說過,今天,是第一次。
聽完女人解釋,趙玄嘆了一口氣:“無妨,你們隨意住即可,至於房租,也不知你們交給誰,校尉府這邊是不會收的。”
說完,也不管女子如何感恩戴德,便向著自己的房間走去。
累了一夜,事多繁雜,該補覺。
一覺至黃昏。
當趙玄離開房門時,天邊已是極好看的赤橙色,夾雜著暗淡至濃重的暮色。
猶如天旦一劍。
洗了一把臉後,趙玄便打盆清水,用細棉花織成的毛巾,輕柔而緩慢擦拭著佩劍。
兵家修士被俗稱為武夫,是大周朝廷里人數最多的一類修士,他們比不上三教九流正統修士那般資產充足,各式法器法訣齊備,兵家修士能擁有的只有手中兵器,與一顆生死不懼的心。
因此,兵修最寶貴的便是自己兵器。
就和第二條命一樣。
劍起寒光,如芒刺背。
手指輕彈,趙玄看了劍柄銘文良久才緩緩入鞘。
驚蟄。
這是劍的名字。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中說:“二月節,萬物出乎震,震為雷,故曰驚蟄。是蟄蟲驚而出走矣。”
意為雷霆誅邪,滌盪百穢。
給他這柄劍的人希望他能夠像雷霆一樣迅猛,不管前路如何荊棘,都能夠破出一條生路,護佑一方太平。
於是便做了斬妖校尉,希望能一展心中所學。
可事事總是不如人所願,過往十七年所見,全然比不上這一月多的見聞。
妖魔叢生、貪官橫行、民眾則民不聊生……
大周朝廷似乎已經到大廈將傾的時節了。
不過他知道,大周管轄的地域再亂、這座華美殿堂再搖搖欲墜,實際上也倒不了,甚至還有可能繼續傳承下去。
無它,大周讓給讀書人的利益已經實在太多,朝堂上官員,幾乎八成都是讀書人,剩下的兩成武將,也與讀書人有著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
甚至在大周某些人的嘴裡,這天下不是皇帝的、不是大周子民的、而是獨屬於士。
王縣令就是讀書人,六年前朝廷三甲進士,哪怕他是凡夫俗子,也同樣可以不給身為修行人的斬妖校尉面子。
趙玄起身,將佩劍掛好,緩慢踏出門。
夜晚,是妖物鬼祟的世界。
一出門,他便感受到了幾處晦暗陰沉的別樣氣息。
縣內常住人口八千有餘,又臨近河流,通商繁茂,便有許多東西乘著河流,跟隨著船隻來來往往。
對於縣令來說,都是禍害政績的變數,都得殺乾淨。
趙玄沒有那麼苛刻,在他的管轄範圍內,只要不鬧事,遵守法令,按時交稅,他也懶得去針對。
來到一家常吃的餛飩鋪,“要一碗餛飩,多放辣子。”
鋪子不大,也就擺放了四張桌子,老闆手藝很好,再加上雨天懶得開伙,此時鋪子裡倒是坐了不少人。
湯碗中,餛飩在紅油裡上下翻滾,看著便讓人食慾大開。
“多謝客人這些天關照,小店送一碗豆腐花,這是自己磨的,加了蜂蜜,味道爽口的很,正好解膩。”
店家笑呵呵端上餛飩,而他的妻子則是頗為精明送了一碗豆腐花。
“多謝。”
餛飩味道很好,豆花也很不錯,甜辣混吃別有一番風味。
而就在趙玄叫第二碗餛飩的時候,遠處忽然傳來鑼聲,很急促的三聲。
眾人聽了之後皆是神色一愣,然後不約而同將頭伸出去,看看聲音是從哪邊傳來的。
鑼敲三聲,寓意死於非命。
趙玄沒去看,而是專心對付餛飩,但鑼聲越來越近,直到近在咫尺。
喘息聲濃重,老闆娘很有眼色遞過去一杯茶,來人喝了杯茶,將氣喘勻,“趙大人,有人死了。”
“知道了。”
知道了?
差人啊了一聲,以為自己沒說清楚,便又重複一遍。
趙玄依舊不為所動,直到將碗中最後一個餛飩吃完,結了帳,才去看那個差人。
“縣尉通知了嗎?”
“就是縣尉大人讓我來找您的。”
“誰死了?”
“城西頭老魏家,半個時辰前發現。”
城西、半個時辰……趙玄若有所思,他所在的校尉衙門離城西不遠,而半個時辰前他正在衙門內。
而現在,他反倒是最後一個知道。
“帶路。”
穿街過巷,地方不遠,就隔著幾條巷道,一入門便能聞到洶湧的血腥氣。
十幾個居民和衙役聚在一起,對著地方指指點點,看到趙玄來了便不約而同鬆了一口氣。
他們都是本地住戶,有些膽子大的還問要不要搭把手。
地上跪著乾屍,旁邊放置著人皮,他上前看了看,沉默,眼睛微微眯起。
在屍體上面,他感受到了一股屬於術法的氣息。
不是妖術,而是旁門左道。
“除了屍體還有什麼東西遺留?”
“大人,還有一個金燦燦的板子,上面好像還寫著字呢,就在縣尉大人手裡。”
趙玄點了點頭,剝皮、跪地,金版,這讓他想到了在書中記載看過的一個教派。
黃天教。
旁門左道之一,以前不出名,十六年前一位道統修士叛入太平門後,便聲名鵲起。
殺人放火,無惡不作,甚至與妖物聚合攻打城池,而每攻下一座城池,都會將其中反抗之人抽皮扒骨,練成受驅使的傀儡。
叫做黃巾力士。
黃天認為天命在己,不管攻城也好做亂也好,都會放出金板玉石,在上面刻畫教宗祖師,以示天命。
但黃天教於五年前已被攻滅,教中弟子皆已殺乾淨,只剩教首,也就是那位道統修士重傷逃出。
現在雲山縣出現黃天教的蹤跡,讓趙玄隱隱有些不安。
“趙兄弟,情況怎麼樣?”
縣尉這時從一邊小房子裡出來,背後的門裡好像依靠著婀娜身影。
“妖物所殺。”趙玄平靜回覆。
聽到這句話,縣尉煞有其事點點頭:“既然是妖物之事,本官便不在打擾,趙兄弟處置即可。”
說完,就要走,但下一刻趙玄話語卻讓他愣在原地。
“你走,我便殺了你。”
言語淡淡地,其中鋒銳讓人不寒而慄。
縣尉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麼,良久:“趙大人,你與我同朝為官……”
“將金版交出來。”
“什麼金版,簡直一派胡言!”
趙玄沒說話,只用目光瞥了他一眼,傾刻間,縣尉帽子被風吹開,落在地上切成兩半。
一絲血跡順著額頭留下,天靈蓋生辣辣的疼,縣尉說不出來話,眼神裡全是驚恐,剛才他真的覺得自己將死。
趙玄漠然道:“你們要做什麼,我並不關心,但不能自找死路……”
“自找死路?!”縣尉喘著粗氣通紅著臉,拔出身邊衙役的刀,目光極其兇狠:“姓趙的,給你面子你是校尉,不給你面子你不過是一介武夫,又能活幾日?雲山縣死的校尉可不少,你想做下一個!”
縣尉說話很有底氣,他是本地人,先習武后讀書,雖未考中進士,但也有舉人功名,後來父親去世,他便承襲了縣尉一職。縣衙裡衙役都和他有關係,辦事的吏員都與他有情分。
在這一畝三分地上,他有專屬於讀書人的傲骨。
衙役在旁邊想勸架,卻又無從下手,但沒過多久,他們便不必再憂慮。
一個頭顱,從肩膀上滾了下來,噴湧的溫熱血氣,粘滿了衣服鞋擺。
“孫川勾結妖物作亂,霍亂天地,即刻誅殺。”
“爾等可有異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