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星茴實屬有仇必報的性格。
爆爆是長毛獅子貓,最近玩得身上髒,以往都是趙星茴定期把貓送到寵物醫院洗澡梳毛,現在趙星茴把貓扔給聞楝,讓他給爆爆洗澡。
聞楝抱著貓去了浴室,爆爆脾氣溫順,對聞楝手指撓它的下巴表示出了極大的舒適,洗澡的時候倒也乖巧,溼漉漉的小鼻尖蹭著他的手指,裹著浴巾從浴室出來也是乖乖巧巧地瞪著眼睛。
晚上時間,趙星茴不僅沒跟他要貓,反而輕描淡寫,大度表示:“既然你這麼喜歡爆爆,晚上讓它留在你房間好了,不過它不能在家亂跑,不要讓它走出房間。”
一人一貓呆在臥室,在聞楝思索要如何安頓貓的時候,香香軟軟、乾乾淨淨的貓很自覺鑽進了被子裡。
聞楝沒有養過貓,摸著爆爆無比心軟。
甚至心軟到對趙星茴的大度,或者說,示好,隱隱感到詫異。
身邊有隻雪絨絨的毛團子,聞楝前半夜睡得很好,到了後半夜才發現蹊蹺。
爆爆每天在家,白天除了吃就是睡,怎麼看都是懶洋洋,一到夜半時分,精神抖擻地從被子裡鑽出來,開啟了貓科動物的狩獵時間。
聞楝是被爆爆砸醒的。
半夜這傢伙開始滿房間跑酷,從書桌跳到櫃子頂,從櫃子頂蹦到床上,再從床頭鑽到床尾,床尾滾進床底,鬧出無數零零碎碎又滋滋啦啦的動靜。
趙星茴第二日吃早餐時,很不意外地注意到聞楝略微低落萎靡的狀態。
可以想想昨晚的畫面。
她黑亮亮的眼神一直往他身上瞟,唇角的弧度翹得無比醒目,語氣愉悅:“爆爆好像很喜歡你哦。”
聞楝看她笑得比狐狸還狡猾,徹底結束了昨晚自己對於“大度”的錯誤認知,低耷著睫毛,淡聲“嗯”了一句。
兩人出門上學,聞楝落在趙星茴身後。
她腳步雀躍,心情愉悅,連帶著裙角都在飛揚,看他神色略有冷清,忍不住翹唇:“聞楝,你快點呀。”
少女嗓音清脆,笑顏如花。
她顧盼生輝,蹦蹦跳跳跟他並肩走:“今天晚上你還想和爆爆睡嗎?我可以答應你哦。”
聞楝淡聲道:“不用了,謝謝。”
趙星茴難得跟他說這麼多話:“你不是很喜歡它嘛?是爆爆不可愛還是你不喜歡它?它多乖啊,洗完澡又香又軟,我覺得它應該很願意呆在你房間……”
想當初她可是度過了無數個被半夜鬧醒的夜晚,最後吸取教訓,不得不把它放在別的房間睡覺。
聞楝眉眼半倦微冷,聽著她嘰嘰喳喳說話,半響沒回應,只是在拉開車門前說了一句話:“上次筆記本那頁,有一個公式你寫錯的。”
趙星茴微愣。
等她回過神,突然明白了他在說什麼,剛才眉飛色舞的表情瞬時消失,又一時忘記怎麼頂嘴嗆話回他,面色微紅,惱羞成怒又無比尷尬地僵站住。
聞楝說的是騎車摔倒那次,他幫她把撒在地上的文具都撿起來,看見當中有本筆記本。
那是趙星茴這學期開始惡補的複習筆記。
眾所周知,趙星茴不愛學習,甚至一連氣走好幾個家庭教師,每天不是打遊戲就是瞎玩,似乎從來也沒正兒八經寫過作業,在大人眼裡,大概算是個“養壞”的嬌氣小公主。
如果“用功”這個詞不是趙星茴的標籤,那她也不想讓別人看見。
更別提“別人家的孩子”,她的人生對照組——聞楝。
趙星茴坐進後座,悶悶地踹了副駕一腳,惡聲惡氣:“要你管。”
她戴上耳機,板著臉,一路沒跟聞楝說話,直到這天半夜十一點,已經閉上眼睛的聞楝又聽到了“咚咚”的聲音。
不是來自天花板。
是臥室房門。
“咚咚咚……”
“咚咚咚咚……”
等聞楝詫異地開啟房門,睡衣整齊地站在門口,看見的是穿著公主風白色睡裙,柔軟蕾絲花邊蝴蝶結衣領上是趙星茴那張強撐著底氣的漂亮面孔,頭髮上幾個歪歪扭扭的卡通髮夾掀開劉海,露出皎潔秀美的額頭。
她皺著秀眉,半步也不想走近,拎著那本筆記本遠遠站在他房門口,彆扭又霸道又生氣地問他:“你告訴我,到底是哪個公式錯了?”
她想了一天,也翻了一天筆記,實在梗在心裡睡不著,一定要問問他。
聞楝被她吵醒,扶著門檻,長睫緊閉一瞬,再睜開眼睛已經徹底清醒。
如果人的忍耐有限度,如果聞楝的隱忍有數值,那麼趙星茴對他而言,應該是閾值最高的那個存在。
兩人去了客廳,擰開一盞落地燈。
屋子裡靜悄悄的,暖黃色的燈光只照亮了眼前,兩人絨絨的剪影映在牆壁,明明隔著距離,卻似乎又咫尺可及。
趙星茴跪坐在地毯上,在聞楝毫無波瀾的目光下,視死如歸地翻開了自己筆記本。
已經寫滿的紙頁,複習筆記的空隙處寫著她的學習心得和心情語錄,例如“只要回憶老師穿的那條鐳射紋襯衫圖案,就能想起這個知識點”和“諧音梗,52588,我是你爸爸”,旁側還貼著花花綠綠的便籤條和小貼紙。
聞楝沒出聲,在她慢慢翻動筆記本時,指出了那個錯誤:“這個推導公式很便捷,但這裡你漏了一個根號,會導致計算出錯。”
趙星茴盯著筆記本,抿起了唇。
的確是她的疏忽,來來回回複習了幾遍都沒發現這個細節,趙星茴挫敗又賭氣地闔上筆記本,起身上樓。
但她又在樓梯上頓住腳步,彆彆扭扭地說了聲:“謝謝。”
轉身回房的聞楝怔了一下。
這句“謝謝”,語氣遲疑而柔軟,和最初那句“讓他滾”有著天壤之別。
“還有兩個月就要中考……如果你有時間的話。”
受人恩惠,聞楝沒忘之前趙坤則的想法,“吃完晚飯……我們也許可以一起復習。”
趙星茴抱著自己的複習筆記,垂下眼睛,最後又拗起下巴拒絕:“不用了,我不需要幫助。”
她小時候很聰明,書也念得很好。
後來聞楝發覺,也許趙星茴耳機裡放的不僅是搖滾樂,也許還有英語新聞和課程精讀,晚上他擰滅臥室的燈,拉開窗簾站在窗邊,也許能發現二樓的燈光微微照亮花園。
但這些與他無關。
有關的是考試前夕,趙星茴和方歆去遊樂園玩,並且帶上了聞楝——在方歆的構思裡,想在初中生涯結束前好好玩一次,主要拍點漂亮可愛的青春紀念照留作紀念,缺一位專屬攝影師,還缺一個互相照顧揹包,幫忙排隊、一起吃掉大份甜甜圈的同伴。
父母去世後,時隔多年,聞楝再走進遊樂園。
遊樂園裡是歡樂的音樂、鮮豔的氣球、遊客們的笑臉和此起彼伏的歡聲笑語。
人群裡聞楝罕見地沉默,神色溫順柔和,但面色蒼白。
趙星茴和方歆穿最可愛的裙子,當青春無敵的美少女,嘻嘻哈哈奔來跑去,摁著照相機咔咔咔拍了無數照片,又指揮聞楝給她們拍下各種各樣的合照。
天氣炎熱,她倆坐在樹蔭下休息,聞楝頂著火辣辣的太陽去排隊買冰激凌,回來時眉眼臉頰都在發燙發紅,站在她倆旁邊,幾乎也和冰激凌一樣快曬化了。
趙星茴咬著冰激凌和方歆看剛拍的照片,扭頭還跟聞楝抱怨:“剛才在噴泉前你沒有把我拍得好看。”
再瞥見他眼角發紅,鬢角掛著熱汗,“你不吃嗎?”她嘴巴鮮紅溼潤,舉起手裡甜筒。
聞楝聲音平而冷,沒有情緒,說不吃。
趙星茴扭過臉再和方歆討論照片,半分鐘後又瞄了聞楝一眼。
聞楝入園毫無興致,只是蒼白沉默地給她們拍照、點餐、幫她們守著包、買各種各樣的零食紀念品,神情談不上高興或者不高興,疲憊或者睏倦,只是沉默地直視著前方,目光沒有焦點,似乎只是發呆,氣場冷淡與人隔絕。
遊樂園的目的就是讓人開心。
方歆不敢玩刺激專案,但趙星茴喜歡,她指著眼前的過山車,找聞楝:“方歆不敢玩,我要去,你敢不敢?陪我。”
她要人陪,就是理直氣壯要人陪。
當新一輪過山車嗒嗒攀上頂峰,又急速俯衝而下,趙星茴睜開眼,尖叫著抓著了身邊人的手,聞楝閉著眼,緊抿薄唇,微燙的掌心回握住了她的手腕。
一開始也許還有點害怕,但下來後,至少每個遊客臉上都有開心或者劫後餘生的喜悅表情。
趙星茴甩甩手,雪白纖細的手腕上有淡紅的指痕和用力的觸感。
出口處,固定照相機抓拍了遊客照片。
趙星茴笑得過於燦爛好看,而旁側的聞楝又太平靜,在方歆的慫恿下,趙星茴買下了這張速拍。
聞楝陪她去海盜船和螺旋飛車,又被拽著跟方歆三個人一起比拼碰碰車和吊娃娃抓玩偶吃超大份刨冰,也許那麼一瞬間,在色彩鮮豔和花樣繁多的娛樂設施上的確品味到了一點快樂和動容。
最後司機來接他們回家,副駕上堆滿了買的玩偶紀念品和雜物,趙星茴和聞楝坐在後座,各自佔據著一段,降下車窗吹著晚風。
趙星茴用冰袋捂著曬得發紅生疼的臉頰,把玩遊戲爆出的紀念金幣拿出來,跟聞楝分:“這兩個是你的,這個是我的。”
“不用了,你都拿著吧。”聞楝沉默望著窗外,目光溫和。
“我才不要呢。”她把那兩枚金幣捏到他手裡,剛握過冰袋的指尖冰冰涼涼,她低聲哼哼,“這個紀念幣很難得的,集滿了十二枚可以換一份遊樂園的紀念品,我都攢了七八個了,誰要你的,你自己攢吧。”
聞楝握住了那兩枚金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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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夏時間轉瞬而過,畢業班的氣氛和往年的顯然不一樣,趙星茴依然懶洋洋晃悠悠地揹著書包上學放學,好不容易捱到中考。
趙坤則和褚文蘭沒對趙星茴的成績抱有希望,還在商量著如何解決她的高中學校,但趙星茴可不在乎,在中考試結束的第二天,她已經收拾好行李準備出國。
每年這個時候,趙星茴都要去親媽那過暑假。
今年暑期時間比往年長,她連爆爆都帶走了。
她媽媽名叫凌微,年輕時是一位舞蹈老師,在趙星茴出生後當了一段時間的全職太太,大概是在趙星茴十歲左右和丈夫和平分手,不過夫妻倆很快各自再婚,凌微再婚後搬去新加坡和現任丈夫一起生活,現在空閒時間也自己做些舞臺藝術的工作。
當時夫妻兩人籤離婚協議對財產分割沒什麼異議,本來對女兒的撫養權也毫無分歧,趙坤則公司太忙,趙星茴從小就跟媽媽更為親近,夫妻倆預設是凌微帶著女兒,誰知道趙星茴死活不讓兩人如願,一定要跟著爸爸。
凌微的現任丈夫姓陸,管理著新加坡的家族辦公室,是趙星茴媽媽的初戀男友和第二任丈夫。
故事難免狗血,無非是真心所愛和破鏡重圓。
凌微家境優渥,性格單純,長得再漂亮也抵不過男友家庭的反對,黯然退場後經家裡介紹認識了趙星茴的爸爸,那時候趙坤則長相也是白淨斯文,家庭經歷性格都和凌微匹配,兩人在家庭的撮合下毫無懸念地結婚,很快生下了趙星茴。
不用懷疑,趙星茴如假包換是凌微和趙坤則的女兒。
凌微心裡另有所屬,和丈夫婚後並沒有燃起火花,雖然是死水一潭的婚姻,但也就此照顧家庭和丈夫,把全部愛意都灌溉在女兒身上。
趙坤則也是忙著賺錢,自己事業漸漸做起之後,招了剛畢業的褚文蘭來公司當秘書,褚文蘭也算是跟著他白手起家,最辛苦的那幾年兩人一起擠火車坐紅眼航班到處出差,久而久之的相處,感情也越來越深。
後來那位英俊瀟灑、依舊未婚的陸叔叔出現,遞給趙星茴一份精美禮物,略帶傷感地說起:“微微,你女兒和你生得很像,和我想象中的一樣可愛,如果我們……”
不知道這句“如果我們”後面是什麼話,但如果有這個假設的話,那世上不復有趙星茴。
趙星茴對這個能讓媽媽擁有惆悵目光,但不是爸爸的男人有種莫名的憤怒。
這個陸叔叔也不是意外出現,是褚文蘭透過一個專案合作會認識的,引薦到洛江市來投資的一位重點客戶。
後來故事的發展雖然曲折但又順理成章,皆大歡喜——
他們都是真愛,唯有趙星茴是意外,是一種本來可以避免的結果。
如果大人嘴裡的那種“愛”沒有也就算了,但他們在感情博弈時頻繁提起這個詞,讓趙星茴意識到,她並不是爸爸媽媽期盼的那個小孩。
凌微跟著丈夫去新加坡之前,懇求趙星茴跟她一起生活,保證她在媽媽身邊會有很幸福很快樂的日子,趙坤則也真心實意勸女兒,公司太忙無法好好照顧她的生活起居,最好的選擇就是跟著媽媽。
趙星茴拗著下巴說“不”。
沒有理由,她就是要留下。
新加坡的樟宜機場,凌微接到了日思月想的女兒,畢竟是親母女,趙星茴再叛逆,還是抱了下面前美麗優雅的凌微女士:“媽媽,好久不見。”
凌微向來最寵她,捧住女兒的臉蛋:“我的乖乖寶貝又長高了,這一年過得好不好?”
“好極了。”
凌微歡天喜地地把趙星茴帶回了家宅,策劃著這個暑假要帶趙星茴去哪兒度假,安排什麼活動,吃什麼逛什麼買什麼。
還想勸勸女兒,春節時期前夫趙坤則和她透過一個電話,說起趙星茴的成績和脾氣,凌微想極力勸女兒留在新加坡唸書。
趙星茴只說:“等我的中考成績出來。”
半個月後,國內的方歆給趙星茴打電話,興奮地給她報了個好訊息:“星茴,你這次考得很好,連班主任都大跌眼鏡,超過了本校直升線50分,排名進步了好多,哎,你什麼時候回來?慶祝一下啊,你說咱倆高中會不會又分在同一個班?好期待。”
還有更好的訊息:“聞楝拿了全校第一你知道嗎?你走得太早了,咱們結業典禮那天,學校請他在禮堂做個人演講,學校好多同學都去聽了,人山人海的。”
趙星茴杵著下巴,態度不冷不熱:“有什麼好聽的。”
後來趙星茴給趙坤則打電話說成績,趙坤則那會在辦公室,已經事先得知成績,很認真地誇了她幾句,又順帶提了下聞楝的成績,讓她跟聞楝好好學習。
趙星茴還沒開始表示不高興,電話那端傳來一聲“趙叔叔,您的檔案好了”,嗓音清澈柔和。
是聞楝的聲音。
這個傢伙為什麼會在趙坤則辦公室?
“阿楝暑假也沒什麼事,我把他喊過來,幫忙影印檔案,整理一些舊文件。”趙坤則笑著解釋。
趙星茴皺起鼻尖,冷冷地“哦”了一聲,“啪”地把電話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