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苦短,學海漫長。
即便是在私立學校,初三畢業班的學習負擔當然要加重,以前趙星茴有固定的家庭教師管束她的課業,後來她發脾氣不願意,褚文蘭把老師們都辭退了,才讓她消停下來。
寒假看過她那張成績單後,趙坤則想等趙星茴初中結業後,把她送到新加坡她親媽那去唸書,她其實打小就跟媽媽更親近,有親媽的照顧,生活和擇校安排都不是問題,也許孩子也能更長進一點。
父女倆在開學前談了一次,趙坤則喝著敗火涼茶好好跟女兒說話,這事他和前妻達成共識,也想哄哄趙星茴。
但趙星茴最擅長的是不讓任何人如願。
她不去。
不過談話還是略有效果,趙星茴稍稍收斂——至少每天早上的動感電音結束了。
她直接戴上了耳機。
另外,她和聞楝近來相安無事。
也許是過了同住一個屋簷下的磨合期,或者看哪哪都不順眼變成了熟視無睹,至少近來趙星茴安安分分,沒有鬧出一點么蛾子。
早上兩人上學,聞楝偶爾也跟司機聊幾句,這位司機是褚文蘭的遠房表舅,對聞楝也算照顧,聞楝對他也是禮貌尊敬。
趙星茴戴著耳機坐在後面,置身事外,要麼撐著臉頰閉眼發呆,要麼低頭玩手機。
要是車子停在校門口,但趙星茴還沒回神——
那麼,聞楝只能代勞司機,開啟車門,恭迎大小姐下車。
趙星茴扭過臉,黑白分明的眼睛往他臉上一瞟,摘下耳機,抓起書包,跨出車裡,從來不說謝謝,甩下他就走。
第一次說話是下雨天。
春天天氣多變,出門時天氣還好好的,半路突然下起了急雨,學校門口堵得一塌糊塗,司機說車裡有雨傘,但又不方便靠邊停車,只能麻煩聞楝照顧一下星茴,兩人多走幾步。
一把黑柄木質傘,傘面挺闊,兩人夠用。
聞楝撐著傘,拉開了後座車門。
趙星茴還是先瞟了他一眼,收拾東西下車,聞楝眉眼在雨簾和黑傘的映襯下是少年的清柔,他伸直手臂,給她騰出空間,傘面又儘量傾向她:“小心地上的積水。”
已經是超出年齡的細心和熨帖。
趙星茴輕盈地從車上跳下來,跨過地上的水窪。
聞楝一手去關車門,一手還撐著傘,趙星茴書包上的長尾巴玩偶甩在他手臂,連帶著雨傘晃動,傘沿的雨滴全甩在趙星茴臉上。
“喂!”
她鴉黑鬢角碎髮微溼,滾著水珠的臉清透白皙,仰頭面對他,抱怨的神色很生動,“全都甩我臉上了,還有眼睛裡。”
聞楝把傘傾向她,抿唇:“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你每次都不是故意。”趙星茴微惱著伸手去擦臉上水痕,“都是我倒黴。”
傘外的雨沒有小到可以讓人冒雨進校也能全身而退,也不至於大到無論如何都會淋溼所以可以自暴自棄,屬於稍微多淋點就會打溼自己,護得周全點也能幹爽的範疇。
聞楝一聲不吭撐著傘跟著她,趙星茴也只顧自己走,兩人從沒有離這麼近,好像是迫不得已被收攏在同個空間下,又要儘可能拉開距離,怎麼走怎麼彆扭。
春天的雨溼漉微涼,有草木清新的氣息,呼吸和雨聲腳步聲纏在一塊,像銀色微黏的細長蛛絲。
聞楝更想淋雨,想了想,把傘遞到她眼前:“我把傘給你,我自己走過去。”
趙星茴雙手環抱,是個戒備的姿勢:“我不要。”
又補了一句:“傘太沉,你給我撐著。”
聞楝無話可說。
兩人彆彆扭扭地往學校走去,沒有默契,步伐和距離都很難控制,聞楝越走越沉默,傘面也越來越傾斜,完全罩住了趙星茴身邊的空間。
他半個肩膀都淋在外頭。
“你乾脆把傘蓋我腦袋頂上好了。”趙星茴不高興,“擋著我了,我看不見前面的路。”
“抱歉。”
“這樣。”趙星茴目光瞟過去,伸手扶住傘柄,把傘推回他那側,兩人中間線,“你不許動,不許把傘移過來。”
“……好。”
兩人一路無言,走到教學樓,還沒等聞楝說話,趙星茴已經閃了。
.
這個學期還有點不同。
新學期換了新課表,週三上午最後一節是體育課,等趙星茴聽見同學的議論,再看見操場另一側的聞楝,才知道兩個班的體育課撞在了一塊。
這跟她沒關係,但是班上的女生很高興。
每節課體測結束後,兩個班的男生會約著去球場打會籃球,聞楝也在其中,女同學們每次都去觀戰捧場。
方歆眼巴巴望著:“好嘛,今天人都跑光了,一個打羽毛球的都沒有。”
就她和趙星茴倆人拎著羽毛球拍。
趙星茴:“有什麼好看的。”
方歆眨眼:“你放心,就算全班人都離你而去,我永遠堅定地站在你身後。”
“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也想去。”趙星茴冷言。
“星茴,你就承認吧,你是一葉障目。”方歆笑,“聞楝真挺受歡迎的,就你不待見他。”
趙星茴不屑:“你這句話沒有邏輯。”
憑什麼因為“他受歡迎”就需要“她待見”?
體育課結束,大家運動過量,先趕著去食堂吃飯,方歆和趙星茴挨著同班女生坐下,抬眼發現聞楝和同學坐在隔壁桌。
食堂是長條型餐桌,趙星茴和聞楝現在的距離,大概也就是在家,他倆坐在餐廳吃飯的距離。
不同的是,在家兩人中間空蕩蕩,現在兩人中間隔了七八個人。
大家嘻嘻哈哈地聊著天,話題從學校八卦到作業考試,甚至今天的菜色,聞楝顯然是男生中最惹眼的那個,從對話和互動來看,顯然也是最受女孩子歡迎的那個。
早春的天氣,他剛打完球,頭髮濃黑,微微汗溼,只穿一件淺色帽衫,直鼻薄唇,面板潔淨,抬頭和朋友說話,靦腆淺笑裡有陽光清爽的好脾氣,低頭吃飯時,長睫低垂的模樣又是柔軟溫順。
趙星茴以前沒正眼看過他。
現在看了一眼。
他臉頰的酒窩很明顯,這個柔和的笑容,對著趙坤則和褚文蘭的時候有,對著燕姐和司機也有,對身邊每一個同學都有——唯獨沒有對著趙星茴。
趙星茴想起來,聞楝在她面前總是沉默溫順、保持距離。
非常OK。
趙星茴覺得他笑得很虛偽,如果他擺出這副笑臉對她的話,別說待見了,她大概會討厭死他。
但方歆覺得——
趙星茴多少戴了那麼一點點點很多點的有色眼鏡,聞楝明明笑起來很讓人有好感。
好感這個詞很難得,有些帥哥高冷孤僻,有些帥哥桀驁狂野,有些帥哥招蜂引蝶,聞楝這種屬於老少咸宜,雅俗共賞。
方歆週末去找趙星茴,難得在趙家看見了聞楝。
那天花園有園丁工作,修剪枯枝和清潔院子,聞楝在門廊前整理幾盆被枝條壓倒的天竺葵,修長手指沾滿了泥土和草屑。
自打方歆知道他寄住在趙星茴家,目光難免閃爍出好奇和八卦之光,但聞楝和她說話的神情依舊溫和平靜,沒有半分迴避和掩飾。
燕姐在廚房燉滋補湯,趙星茴在樓上整理房間。
趙星茴什麼都不缺,褚文蘭賢惠大度,當後媽最怕被人說委屈繼女,家庭支出範圍內,趙星茴各種衣服鞋包首飾玩具電子產品從來不缺,零花錢也不限額。何況趙星茴還有個比親爹更有錢的親媽,定期訂購品牌當季新品和女孩子喜歡的玩意,每個季度寄送到家。
“你媽又給你寄東西啦?”
“嗯。”趙星茴嘟囔,“說了不要了,她偏偏要寄。”
她擺弄著兩個最新款的switch,扔一個給方歆:“玩遊戲嗎?褚文蘭給我買了一個,我媽也給我買了一個。”
“你真讓人羨慕啊。”方歆眼冒紅星,“星茴,大家都好寵你。”
趙星茴撇嘴:“有什麼好羨慕的。”
兩人窩在懶人沙發打遊戲,燕姐上樓來喊她們喝湯,兩人又一起下樓。
聞楝也在樓下。
他換了衣服,洗過手,正好要出門,也是被燕姐喊住坐下。
三人坐在餐桌旁喝湯,方歆左瞅瞅趙星茴,右瞅瞅聞楝,捏著湯匙噗嗤笑:“你倆平常都這麼坐嗎?這距離起碼隔著個太平洋吧,好誇張。”
趙星茴和聞楝都停住了湯匙。
“不許說話。”趙星茴抿唇,“好好喝你的湯。”
“怪不得你倆能大半年都不說話,我現在理解了。”方歆做了個動作,把嘴縫上拉鍊,“隔這麼遠,都聽不見對方說什麼吧。”
趙星茴惱羞成怒,在方歆後背拍了一把。
“咳咳……”方歆把嘴裡的湯都噴出來。
聞楝垂眼,把紙巾推過去:“小心別嗆著。”
“謝謝。”
喝完湯,方歆抱著switch跳到客廳,舉手提議:“星茴,咱們倆遊戲pk也玩不起來,人越多越好玩,不如三個人一起玩吧,你最喜歡的那個遊戲,馬里奧還是萌神樂園。聞楝,一起來嗎?”
趙星茴眼珠還沒轉,聞楝已經起身,拎起放在旁側椅子上的書包,淡聲道:“抱歉,我去圖書館……”
他要是答應,趙星茴可能還要多想兩秒,但聞楝一秒都沒有停頓,直接拒絕。
趙星茴有逆反心理。
“不行。”她嗓音脆脆,喊住他,“你不許走,跟我們一起玩遊戲。”
聞楝頓住腳步,回頭看著她,眼神冷靜而幽黑,很認真地和她說:“抱歉,我不喜歡玩遊戲。”
趙星茴盯著他看。
“我不喜歡聽你說抱歉。”她翹起唇角,歪起腦袋,露出甜美又狡黠的笑容,“請你說‘好的’,然後留下來陪我們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