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歆和趙星茴從初一開始同班。
兩人南轅北轍的性格,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唯一的交集是方歆以前最愛吐槽趙星茴。
私立學校有錢學生不少,她永遠穿得比誰都招搖,仗著臉好看,班上一半男生都圍著她轉,人也嬌氣,拎垃圾桶的架勢比拎地雷還彆扭。
後來有一次,方歆在洗手間被校霸女生欺負,一旁的趙星茴擋在她面前,“唰”地揮出爪子懟上那名罵罵咧咧的女生的臉,兩人唇槍舌劍吵起來,中間夾著個茫然無措的方歆。
事後方歆磕磕巴巴問趙星茴為什麼要給她出頭。
趙星茴懶洋洋地哦了聲,漂亮的眼睛瞟著藍天,說不是為她,主要是心情不好,想找個人出氣,誰讓那女的撞到她槍口上。
語氣很真——趙星茴說什麼都是那種毫不掩飾的傲嬌語氣。
方歆很無語。
趙星茴瞟了她一眼,不甚好聽地補了句:“那女的罵你臉大。我們倆臉型一樣,那是嬰兒肥、膠原蛋白,她罵你就是罵我。”
“謝謝啊……”方歆捏著比她圓一圈的臉頰肉,絕倒。
藉著“臉型一樣”這個共同點,兩人後知後覺建立了友誼,越走越近,形影不離。
實話講,趙星茴雖然有那麼點公主病的調調,但人不算難伺候,起碼言行一致心口如一,沒有七拐八彎的小心思,集體活動也還算配合,不讓人討厭。
兩人一起去食堂吃午餐,方歆興致勃勃說遇見聞楝的事兒,趙星茴意興闌珊說不認識不知道沒見過,只顧往嘴裡塞水果沙拉。
“哎,他真的很溫柔很好說話,笑起來也很清新。”
方歆認真分析,“星茴,他極有可能就住在咱們那一片區,講不定還是你鄰居呢,要不咱們問問他,說不定還能交個朋友……”
趙星茴死活說不。
班上幾個女生端著餐盤過來,看見方歆和趙星茴,打了個招呼,嘰嘰喳喳挨著她們坐下,“你們聽說沒有?”
“怎麼了?”
“還記不記得以前班長說,有個男生要轉過來,老班讓班長開學去教務處申請教材和桌椅,誰知道後來人就不來了。”
有人插嘴:“那就是聞楝,他本來是咱們班的插班生。”
方歆差點蹦起來:“啊?!!”
“學習委員去班主任辦公室領材料,偷聽到老班跟樓下班的老師玩笑閒聊,說咱們班丟了個好學生,說什麼本來教務處那邊的轉學名單都定在了咱們班,沒想開學前突然轉去了別班,臨時接手的班主任起初還挺不樂意,以為是塞錢進來的關係戶,沒想是個數一數二的好苗子,真是天上掉餡餅,白撿便宜了。”
“那本來是咱們班的帥哥啊。”某女生仰天長恨,“真是天上掉餡餅,給樓下班白撿便宜了。”
“他要是在咱們班,就那成績,優秀班級這還用競選嗎?妥妥花落咱家啊。”
方歆目瞪口呆:“聞楝為什麼要轉到樓下去?”
“老班也沒仔細說,好像說什麼不太適合放在咱們班。”
“老班也真是有眼無珠啊,不知道挽留嗎?”
“哪個天殺的把人給弄走的?”
始作俑者在一旁咯嘣咯嘣咬蘋果塊,先是冷臉,繼而黑臉,最後差點翻臉。
轉學的事情,是趙坤則幫聞楝安排的。
當初託趙星茴的福,趙坤則進學校喝了不少茶,也七拐八彎認識了教務處的某位校領導,趙坤則想著兩個孩子在同班級有個照應,也更方便些,就特意託人安排一下,誰知道後來趙星茴在家鬧得雞飛狗跳,雖然答應聞楝住在家裡,但說什麼都不肯跟聞楝同班,趙坤則拗不過她,這才臨時打招呼,費了好大人情,把聞楝轉去了別班。
班上女生為這事義憤填膺又萬分惋惜,方歆恨不得捶桌:“我去問問聞楝,他為啥不來咱們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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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學後,聞楝會在學校多留一個小時,看書做作業或者打球運動,而後搭公交回家,到家時間控制得很好,不至於回去得太早礙人眼,也不會太晚讓燕姐擔心打電話詢問。
他在公交站臺看到方歆時,很自然地打了個招呼。
待看到方歆身後的趙星茴,聞楝臉上的表情從平靜切換到另一種微妙的平靜。
趙星茴斜眼望天,一副若無其事又無語至極的表情——她不想因為這事被全班女生戳腦門,也不想跟方歆掰扯,只能撇下司機,不情不願地被方歆拽過來。
方歆笑著搖手:“嗨,聞楝。你今天也坐公交啊?”
聞楝說是。
“好巧,我跟星茴也是,今天我們班體育課延時,下課晚了。哦,對了,這位是我好朋友,趙星茴,我倆一個班的。”
除了閃過的眼神,沒人往下接話——方歆沒注意這兩人的姿勢有如出一轍的生硬。
三人坐上同一部公交。
正趕著下班時間,學生和上班族一起往裡湧,車廂裡沒有空座,中間挨挨蹭蹭站滿了人。
被人群包圍的趙星茴臉色很臭。
聞楝找了靠窗的角落,臉朝兩位女生側了側,方歆明白他的意思,拽著趙星茴,擠開人群過去。
他讓出地方:“你們站在這兒吧。”
公交顛晃,周圍乘客推搡著,趙星茴什麼時候擠過公交,被方歆往前推,“星茴你過去點。”
趙星茴毛毛躁躁地往角落走,聞楝看她過來,側身閃了下,很明顯是避讓,她堪堪扶著車窗站定,身邊烏泱烏泱的人煩死了,偏偏那副清削的肩膀以從來沒有的近距離杵在她眼前,少年清爽氣息撲面而來,趙星茴眼簾往上一掀,聞楝長睫低耷,兩人的目光在電光火石的間隙閃了下。
他黑眸平靜溫和。
她那雙眼睛也清澈,圓溜,作天作地的不高興。
聞楝偏過臉,默然後退兩步,站到了方歆身邊——那動作怎麼看怎麼有唯恐避之不及的嫌疑。
趙星茴莫名不爽。
不爽——“他什麼意思?兩次那麼明顯的動作,好像是什麼髒東西似的,嫌棄她?”還是“他怎麼敢?什麼態度啊?”抑或是“他憑什麼搶她的動作?”
沒人睬她。
方歆和聞楝的距離聊天剛剛好,兩人已經撇開趙星茴聊起來了。
“車裡有點擠啊,哈哈。”
“再晚十分鐘,這趟車就比較空。”聞楝道,“下次坐公交的話,可以晚一點上車。”
“你每天都坐公交回家啊?”
“嗯。”
“聽說你是從鄰市轉學過來的,是跟著家裡人搬家過來嗎?”
“不是。”
“你一個人嗎?”
“嗯。”
聞楝眼睛望著車窗外,話少得出奇。
“那你待得還習慣嗎?”
“還好。”
“我聽我們班主任說,你好像一開始要轉學到我們班哦,後來怎麼突然調到別的班去了,為什麼呀?”
“我不知道這件事,可能是家裡的安排。”聞楝睫毛一閃,嗓音平和,“也許老師更適合。”
“好可惜,你要是來我們班多好。”
話沒聊多少,聞楝很快就準備下車,下一站是市圖書館,他客氣禮貌:“我去圖書館還書,你們路上小心。”
方歆望著他下車的身影,撓了撓腦瓜子,還沒說什麼,身邊的趙星茴雙手一抱,鼻尖皺得老不高興,臉頰鼓鼓,氣呼呼道:“絕對沒有下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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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已經到了晚飯時間。
燕姐做好晚飯,還不見聞楝回家,怕他路上有什麼事,打電話問才知道他還在圖書館,催著他早點回來吃飯。
褚文蘭老擔心聞楝在家受委屈,但燕姐看了這麼久,其實也沒什麼事。
父母不在家,趙星茴自由自在,該吃吃該喝喝該睡睡,半點不鬧騰,和聞楝也是井水不犯河水,一點事兒都沒有。
趙家的習慣是一道吃飯,聞楝讓燕姐不要等,家裡先吃。
等他到家時,趙星茴已經坐在了餐廳,腳邊還躺著舔毛的貓,爆爆聽見聲音,昂著脖子衝聞楝“喵”了聲,趙星茴眼神冷淡一睇,埋頭喝了兩口湯,把筷子一放:“燕姨,我吃飽了。”
她撈起貓,長髮一甩,腳步蹬蹬上樓。
有些東西隨主,包括頭髮絲也是,高不高興,什麼時候高興,一眼就看得出來。
至於為什麼不高興,趙星茴理直氣壯地想,他害她今天擠公交,態度還惡劣,一天的好心情都被他毀了。
聞楝回房放書包再洗手,坐在餐桌旁開始吃飯。
趙坤則和趙星茴不太能吃辣,但鄰市,褚文蘭和聞楝的口味都偏辣,司機也是,燕姐調和全家人的口味,什麼菜都做,吃飯的時候分餐,撥出一半留給自己和司機,一半端上桌。
餐桌上有道辣子雞,看得出來沒怎麼動過筷子。
聞楝一筷子挾下去就嚐出了問題——很鹹。
仔細看,菜裡還有沒化開的極細的白色鹽粒。
湯盅旁擱著個鹽罐,燕姐在廚房說:“小茴說今天的湯有點淡了,阿楝你嚐嚐,不夠就自己加點鹽。”
“還好。”
聞楝不聲不響把那道辣子雞吃了,把桌上的碗筷收拾進廚房,一邊幫忙一邊跟燕姐聊天,而後回房間休息。
樓上傳來咚咚的聲響,不知道是玩羽毛球還是爆爆在追逗貓棒,燕姐住在廚房旁的家政間,聽不到這邊的動靜,但聞楝樓上就是趙星茴的套房,想聽見一點噪音很容易。
聞楝默不作聲把書闔上,漆黑眼神移至天花板,清雋面孔轉成冷漠——如果有的選,如果不是褚文蘭執意挽留,他寧願回到自己原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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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星茴一連不高興了好幾天。
這幾天趙坤則和褚文蘭出差,連週末都沒回來,她和聞楝兩人互不搭理,連眼風都沒瞟一個。
早上燕姐出門買菜,看聞楝愛吃辣子雞,問他還吃不吃,再給他做。
趙星茴聽見他們對話,抿著唇在椅子上扭了一下,用眼角餘光偷偷覷了覷。
少年側臉柔和,很隨和地說不用,他什麼都吃,不用特意照顧他。
等到兩人再坐到餐桌一起吃飯,趙星茴開啟平板,點播一集搞笑綜藝佐餐,吵鬧笑聲瀰漫屋子,完全把閒雜人等當空氣。
一心二用總會出事,幹壞事也不是次次都好運。
趙星茴眼睛只顧盯著綜藝,伸手去挾盤子裡的菜,筷子伸得長,腦子又沒轉過彎來,冷不丁挾了口辣椒塞進嘴裡。
她埋頭連嗆,喊幾聲燕姨:“幫我倒一杯水。”
有椅子拖動的動靜,遞水杯過來的是聞楝:“剛才燕姨說話,你沒聽見。她說去物業一趟,馬上就回來。”
趙星茴嗆得滿臉通紅,眼角都冒了淚花,從他手裡奪過杯子,皺著臉一飲而盡。
“還要水嗎?”聞楝溫聲問。
“要!”趙星茴摸著火辣辣的喉嚨。
他再倒水過來,稍稍平復的趙星茴就有點兒醒悟,臉頰發紅,嘴唇鮮豔,彆彆扭扭地坐著,水杯接得不情不願,又不好冷臉拒絕。
好在聞楝只是把水杯擱在她手邊,旋即轉身。
趙星茴眼神瞟開,彆彆扭扭地喝著水。
聞楝收拾自己的碗筷,平靜說了一句,“我不會跟方歆說什麼,別人也是。”
趙星茴心領神會。
“你最好是。”她鼻尖一翹,哼哼兩句,“別給我添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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壓根不用聞楝說什麼。
方歆發現端倪是在某天早晨。
方歆以前都是早早搭爸爸的車上學,方媽媽是全職太太,負責下午接她回家。秋冬天冷,方歆起得晚,改成方媽媽早晚接送。
那天早上方歆打著哈欠,揉揉眼睛說是前面是趙星茴家的車,讓媽媽開車跟著,她想跟星茴一起進教室。
學校周邊多少有點堵車,趙星茴家的車停在不遠的路口,方歆先看見趙星茴下車,還沒來得及喊她,那輛車副駕又下來一個人——聞楝。
方歆瞪眼:“????”
她一直沒搞清楚聞楝具體住哪兒,也沒從趙星茴嘴裡聽說過聞楝。
但不對啊。
這兩人壓根不認識啊。
但怎麼說……趙星茴好像對聞楝,是有那麼點奇怪的敵意哦?!
論八卦,全班沒人比得過方歆。
方歆揪著趙星茴,旁敲側擊、直面攻擊,唸叨了三天三夜,翻來覆去問了一百遍。
最後趙星茴仰頭暴躁,煩不勝煩:“對,他就住在我家,是我後媽帶到家裡來的。”
方歆眼睛蹭地發亮:“不對啊。你後媽有兒子?她不是早就跟你爸在一起了嗎?”
“不是,是她朋友的兒子,被她接到家裡來養。”趙星茴不耐煩,“我什麼也不知道,過完暑假回國,他就出現在了我們家。”
“那到底怎麼回事?”
“我就是不想跟你說很多嘛,因為要解釋很多。”她罕見地有點沮喪,坐在操場看臺吹風,嘟囔著,“我不想講,也不想聽很多心煩的事。再說,人家也有隱私,我不想隨便說。”
當時趙坤則對她說了很多,這是趙星茴最大的讓步:“反正他會在我家一直住下去。”
方歆拍拍她肩膀:“好嘛。”
“那麼,聞楝轉到樓下班,不會是因為你吧?”
“我對他已經夠好了。”趙星茴拗起臉,“我為什麼還要跟他同班?他每天都給我添堵,你沒看見我爸,對著他笑眯眯的,嘴都咧到耳朵根了,對著我,眉毛都能夾死蒼蠅。”
坐在教室裡的聞楝萬萬沒有想到——趙星茴能問心無愧地說出“我對他夠好”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