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雲念醒來時,又已經到了巳時。
她在系統的催促下起了床。
【你每日睡到這個點,也不修煉也不下山歷練,哪家修士如你一般?】
雲念正在穿衣,半眯著眼點點頭:“您教訓的是。”
她的修為在年輕一輩中算是好的,這個年紀便能結了金丹,畢竟是扶潭真人的關門弟子,縱使於修煉上倦怠了些,終歸是有個劍道大能做師父,在他的教導下修為勉強也還能看。
【你這般聰明,若多上些心,說不定早就跨金丹了。】
雲念穿好衣衫,聞言也只輕飄飄道:“謝卿禮拜入內門後十年便成了劍道第一,我說不定要不了十年任務成功便走了,您就讓我摸個魚吧。”
系統並未說話。
瞧見雲念收拾好後準備出門,系統問:【你還真準備去找你小師叔啊?】
行動倒是很快,昨日剛想的辦法,今日便動作了。
對此雲念只道:“那還有別的辦法嗎,下週便是故陵劍墟開啟的時間,謝卿禮的火毒不解萬一在劍墟中不順呢?”
系統:【……我是怕,你小師叔又整那些么蛾子……】
提起溫觀塵的那些么蛾子,雲念脊背一僵,尬笑著:“應該不至於吧。”
系統冷笑:【祝好運。】
***
偏院內,謝卿禮剛出門便瞧見了院中石桌旁坐著的兩人。
他神色平靜,少年微微俯身道:“見過扶潭真人,江師兄。”
扶潭真人微微頷首,指了指桌上擱置的湯藥:“雲念不在房內,我來給你送藥。”
少年溫聲道謝,端起湯藥一飲而盡。
褐色的藥水順著下頜淌下,被他漫不經心地擦去。
扶潭真人突然出聲:“火毒暴烈,我來替你把把脈,看一下毒素如何了?”
“是。”
少年伸出手,扶潭真人的指尖輕觸上去。
靈力沿著謝卿禮的經脈遊走。
一刻鐘後,扶潭真人收回了手:“你畢竟年輕,身子骨強健,想必火毒很快便能清除。”
他停了下,又道:“縱使你為我弟子擋傷事出有因,非你本意,但總歸是救了她,先在踏雪峰療傷吧,一月後毒清再離開。”
謝卿禮聞言彎了彎唇:“多謝扶潭真人。”
扶潭真人默不作聲地與江昭對望一眼。
兩人的心下並未如面上表現的這般平靜。
謝卿禮當真只是金丹初期的修為,可昨日常宣告知他們,面對赤翎獸之時幾人好似被定了身。
能操控別人的身體,怎麼可能是金丹的修為。
因此今早,送藥是其次,試探修為是第一。
可扶潭已經是大乘修士,整個修真界能在他面前瞞天過海的不到十人,謝卿禮一個小小少年,怎麼可能比他的修為還高。
當真是那常宣為了推卸罪責胡編出來的話?
畢竟謝卿禮身上有那幾個弟子們留下的傷,這是鐵證。
若真的修為高,他能站著任由那些人打他嗎?
謝卿禮只笑著看兩人,笑意卻不盡到眼底。
扶潭似是嘆了口氣,不願多摻和晚輩這些勾心鬥角的事情。
他站起身,看了眼身邊的三弟子:“我還要去三大殿議事,你在此照顧謝卿禮。”
兩人目送扶潭離去,他的身影方消失,江昭臉上的笑意便變了。
兩人身量相仿,像兩座巍峨的大山。
江昭眸色晦暗。
謝卿禮依舊是安安靜靜的模樣,朝他恭敬頷首:“江師兄。”
江昭依舊冷著臉,不動聲色看了眼謝卿禮。
當時他昏迷之際,江昭去看了一眼,除了覺得他天資好之外,也並未有他念。
但擔心雲念被騙,回去的當晚江昭仔細想了許多。
總覺得這小子哪裡怪怪的,就好像披了一層假面,昨日在第十二門的事情也確實存在許多疑點。
江昭觀察著眼前的少年。
一身弟子服勾勒出勁瘦挺拔的身子,寬肩窄腰,馬尾用玉冠高束。
他長得確實好看,正處在最為意氣風發的年紀,為人處世把握很好,像是塊未經摧殘的菐玉,對世間有著一切好感,也讓人喜愛的很。
江昭有些不明白的是,自家小師妹雖然人不著調,但不是會莫名發善心的老好人。
今日早晨他來這裡的路上,親眼見到雲念朝後山去了,那裡是溫觀塵的住處。
她去找小師叔為了什麼,江昭自是清楚。
江昭看了他一會兒,謝卿禮依舊神色淡然。
隨後江昭微微彎唇,輕笑出聲:“謝師弟可知道我師妹去做什麼了嗎?”
謝卿禮沉思一瞬,誠懇搖頭:“師弟不知。”
江昭道:“她去找我小師叔要寒酥丹,為了你。”
謝卿禮愣了一瞬。
寒酥丹,能解天下百毒,世間僅剩的三顆便在踏雪峰二峰主溫觀塵手中。
溫觀塵這人素來摳搜,如何會答應給雲念。
謝卿禮不知是該笑這踏雪峰小師妹天真,還是笑她蠢。
他佯裝怔愣,放輕聲音:“這……雲師姐此番不妥,師弟自是不敢當雲師姐這般照顧。”
江昭又笑了,問他:“我也不知我這小師妹要出什麼點子取來這寒酥丹,倒有些好奇,謝師弟想隨我去看看嗎?”
謝卿禮靜默,江昭也不催他,只是抱著劍看他。
一陣風吹來,掀動兩人的髮絲。
清淡的聲音傳來:“好。”
***
雲念穿過竹林來到後山。
山間白霧彌散,樹影婆娑,時不時傳來幾聲鳥鳴蟲叫,當真是個隱居的好地方。
她來到一間竹院,四間小屋並排而立。
她站在院外思索著要怎麼跟溫觀塵開口,這寒酥丹太過貴重,雲念也不知溫觀塵是否會給她。
她要找什麼東西來回報,總不能讓人家白給吧。
雲念這麼一想,便足足想了一刻鐘。
直到院中的溫觀塵倒了第三杯茶,他終於無奈嘆氣:“還不進來嗎?”
聲音晴朗如同山溪,似乎有些無可奈何。
雲念小心推開了門。
坐在石桌旁的青年面如冠玉,烏髮用玉簪半挽,垂下來的髮絲光澤清透,是很出塵的長相,目光溫和清透。
他與謝卿禮的性格有些像,為人溫和。
但也有很大的不同,謝卿禮的純善脾氣好來源於他本身便是這般的人,心智單純。
溫觀塵則不一樣,他年輕時曾周遊修真界,如今他二百多歲,閱歷頗豐,周身的溫和更像是一種沉澱。
宗內弟子都傳溫觀塵隱居避世,不管宗內事務,為人太過懶散。
已經這般年紀,修為卻還是個化神後期,尚未邁進大乘期,明明是個劍修,卻整日鑽研些陣法,不務正業。
但云念覺得自己這小師叔更像事見多了人生百態,便看開了世間萬物,對什麼都不太在乎。
溫觀塵笑笑:“來找我要寒酥丹的?”
雲念訕笑著上前幾步:“是,師叔果真料事如神。”
溫觀塵眉眼彎彎,輕輕吐字:“您免開尊口。”
雲念小臉一垮,拉長聲音:“師叔——”
溫觀塵隨她去,自顧自給她倒了一杯茶,“喝完再嚎。”
雲念眼巴巴看向溫觀塵,伸出一根手指:“師叔,就一顆,我真的有急用,我會給您報酬,不會白拿的。”
青年含笑挑眉:“什麼報酬?”
雲念:“我聽說您最近在研究新陣法,正缺幾個補陣的仙草,我這邊有幾株仙草,全都給您如何”
雲念一鼓作氣將乾坤袋擱置在桌上。
溫觀塵放下手中的茶,淺笑著看雲念:“你手中就這幾株上品仙草,確定都給我?”
雲念一臉認真:“確定。”
溫觀塵卻只是笑笑,自顧自喝著手中的茶。
雲念急了:“師叔……我再給您做一週的糕點,不,一個月。”
溫觀塵眼眸一亮。
系統:【有戲。】
雲念笑眯眯伸出指頭:“糕點加仙草,如何?”
溫觀塵瞥了她一眼:
“不過一個火毒,那謝卿禮熬上一月便能熬過去了,何必要你來找我討寒酥丹?”
雲念一臉痛苦。
這可不是熬不熬的問題,她也知道寒酥丹珍貴,若非必要自是不敢開口。
可故陵劍墟馬上就該開啟了,她也急得很。
雲念哀嚎道:“師叔,您就當幫我這一次,看我曾經為您試煉了那麼多次陣法的份上。”
他看了雲念許久,似乎真的在思索她的話。
許久後,他站起身,示意雲念跟上。
雲念不知他要做什麼,但看這模樣寒酥丹一事怕是有戲。
她心下激動,像個小尾巴一樣巴巴跟上溫觀塵。
溫觀塵這人身高腿長,性子雖然溫吞,走路卻實在快,雲念簡直懷疑他用了靈力。
他帶著她繞了兩條小路,雲念幾乎是一路小跑跟上的。
她扶住一旁的樹微微喘氣:“師叔,不行咱們御劍吧……”
溫觀塵頓住了腳步。
他的聲音自前方傳來:“寒酥丹可以給你,我要你幫我個忙。”
雲念隨意擺擺手:“師叔儘管說。”
“我最近在鑽研一個陣法,你來試試,若能透過我便給你寒酥丹。”
雲念脊背一僵:“啊?”
系統虎軀一震:【這……】
雲念幾乎要落淚。
她這才發現,眼前哪是什麼普通的空地,那一大片空地分明是個陣法,靈力充沛,帶著肅殺。
是個殺陣。
她這小師叔雖是個劍修,但於陣法上的天賦要遠高於劍術,如今三宗六派十四宮的防禦陣法多為他所創。
但為了試煉陣法,踏雪峰上至扶潭真人,下至弟子們不知被他抓走幾次了。
雲念之前被溫觀塵的陣法困了七天,七天未進一口水。
江昭被溫觀塵的陣法震斷了三根肋骨,休養了整整三月。
還有其他師兄師姐們,連大師兄在世之時也沒少被溫觀塵抓來試煉陣法。
雲念掙扎:“小師叔,弟子今日身體——”
溫觀塵微笑著打斷她的話:“寒酥丹。”
雲念頹了。
系統:【宿主,穿書局員工第一準則,吃苦耐勞不怕困難,加油吧雲小念!】
雲念皮笑肉不笑:“那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
系統:【什麼?】
“只要你能吃苦,就有你吃不完的苦。”
【……】
雲念幾乎是一步三停頓地緩慢挪行到溫觀塵面前。
溫觀塵道:“這陣法裡面殺機四伏,可在戰場上將敵人大範圍困在其中。”
雲念:“什麼陣法?”
溫觀塵神秘一笑:“這得靠你自己領會了,這是我新研究的陣法,不過尚未改進,這只是初版。你若是能破,我便將寒酥丹給你。”
雲念小聲問:“一言既出?”
溫觀塵笑道:“駟馬難追。”
系統:【宿主,寒酥丹是唯一能在短時間內清除火毒的丹藥,謝卿禮必須透過劍墟,碎荊必須拿到。】
雲念沉思片刻。
系統說得對,謝卿禮的火毒必須解,所以寒酥丹她必須取來。
不過一個初代的殺陣罷了,又不是沒闖過殺陣。
雲念暗戳戳咬牙,溫觀塵是絕對不會害她性命的,只是她可能要躺幾天了。
躺就躺吧。
“好,那我便來替師叔試試這殺陣。”
溫觀塵後退幾步給雲念騰出地方,從乾坤袋中取出一方木盒。
他開啟,裡面三顆晶瑩剔透的丹藥好似靈珠一般,周身散發著瑩瑩的光輝。
“我和寒酥丹便在此處等候你歸來。”
雲念眼也不眨直勾勾盯著寒酥丹,一口氣道:“師叔您放心,我一定好好替您試煉這殺陣,找到這陣法的奧秘,助您進一步研究鞏固提升。”
隨後她轉身堅定離去。
她站立到陣法之中,四周荒蕪,唯有她一人獨立,陣法的餘波吹動少女的髮絲,即使身處上古殺陣也依舊從容。
想到寒酥丹能解謝卿禮的毒,她的任務便不會落地成盒,心下那些擔憂便也放了些。
少女眉眼清麗,一如既往帶著笑意,笑起來之時眉眼彎彎,眸光璀璨亮如繁星,劍意似游龍般環繞在她四周。
她的聲音有些俏皮:“師叔,請賜教了。”
溫觀塵也笑,朗聲開口:“那雲師侄且試試這陣法如何。”
話音落下,鋪天蓋地的殺意密不透風朝她席捲而來,整個人瞬間墮入無盡的黑暗。
陣法開啟。
溫觀塵的身影消失,雲唸的視野一片昏暗,伸手不見五指。
眼前什麼都看不見,就好像所有都是假的一般,讓她不由自主生出一種自己也是虛無的感覺。
雲念:“?”
這什麼陣法,怎麼什麼都看不見。
這還怎麼打嘛。
側方忽地轉來一陣厲風,雲念迅速側身避開。
緊接著是毫不間歇,一道接著一道殺氣從四面八方襲來。
這殺招不知是什麼,像張網一般將雲念牢牢包圍。
【溫觀塵可真狠,一點緩衝都沒,這殺招可毫不留情,小心被擊中。】
雲念當然知道,但是她如今什麼都看不見,躲避的相當狼狽。
一不留神,右側一道厲風狠狠擊中了她的肩膀。
“嘶。”
罡風像是利刃一般,在瞬息之間便將皮肉劃開,鮮血淋漓。
她尚未反應過來,側前方又是一道罡風。
【你沒事吧?】
“沒事。”
她只能來回躲避著,但不能視物之時,內心根本無法靜下來。
系統看的擔憂:【快找陣眼!】
對,每個陣法都有自己的陣眼,無論是殺陣還是防護陣法,只要找到陣便能找到破解陣法的關鍵。
可關鍵是,雲念根本不知道這是什麼殺陣,也不知這殺陣的陣眼有幾個。
她什麼都看不見,只能聽見耳邊那些罡風帶出來的呼嘯聲。
不對。
風!
她是修士,修士的眼睛不止有一個,縱使看不見又如何?
倘若眼睛會影響她的判斷,那麼盲了也未嘗不是一種優勢。
當看不見之時,一縷風,一滴雨,一片樹葉,都會指引正確的方向。
耳邊來自四面八方的罡風切動空間迸發出厲聲,像是萬鬼哭嚎一般。
雲唸的靈力放出,在四周形成一道暫時的靈力屏障。
她閉上眼睛,耳朵微動。
那些罡風看似來自不同的方位,錯綜紛亂,實際上……好像有規律。
雲念呢喃:“每八道風為一輪,一輪後罡風會停滯瞬息。”
有周期,八個為一週。
系統道:【是八方陣,陣眼在東西南北、東南東北、西南西北八個方向!】
雲念開啟靈力防護罩躲過罡風,單手執劍劃出劍光,迸發向八個方向。
遠處似乎有什麼東西炸開,隨後那些厲疾的罡風在瞬間消散。
系統驚呼:【破了?】
雲念微微擰眉。
溫觀塵說的陣法,就是這八方陣?
這也有些太…簡單了吧
按照溫觀塵的性子,她進入他的殺陣起碼得脫一層皮。
周圍依舊是一片黑,安靜沉寂像是在醞釀著什麼更為詭異的東西。
雲唸的心忽地一空。
脊背上的汗毛好似倒立,頭皮一陣發麻。
“不對!”
不是八方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