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客室。
無桌,無椅,無茶水,只有幾隻蒲團,在地上整齊擺放。
角落燃著檀香,香菸嫋嫋。
兩名老僧對坐,正在說著話。
其中一名,是身材瘦小的莫名長老;另一名,則是金蟬寺的方丈,寧遠大師。
寧遠大師兩眉雪白,身子枯瘦,據說已活了五百多年,卻依舊是滿臉紅潤,精神矍鑠。
“師兄,你已經有十餘年未見客了吧?”
“十五年了。”
“師兄修行的如何了?”
“似懂非懂,似悟未悟。”
“哎,那少年書生,今日一連寫下六首佛偈,皆令師弟大受震撼。特別是那最後兩首菩提偈,令師弟振聾發聵,佛心震動,因而才不得不去打擾師兄,師兄莫怪。”
“我若怪你,何需出來。那兩首菩提偈,的確可為本寺瑰寶,也是鞭策我等的金石良言,更是我佛門弟子修行的無上佛寶。我的確該出來見一見這位小貴客。”
“師兄,他是為救人而來。他身邊有一女子,看起來天生體魂衰弱,我觀其氣色,本該是早已凋零之花,卻不知為何,竟能支撐到現在。不過看來也已經命不久矣,只怕是師兄出手,也是無能為力。”
“我若能救,自然會救。若是無力,也只能隨她去吧。”
“師兄,那少年點名要見悟空師祖。不知他從何聽來這個名字,師祖他老人已經百年未出世,也不知道現在如何了。我等都難見,何況是他。”
“我也已有百年未見。那位貴客既然為我寺留下了這麼多佛偈瑰寶,自然不能讓他空手而回。悟空師祖肯定是沒法讓他見到的,人如不能救,那我們就只能回贈一些禮物了。”
“師兄準備回贈什麼禮物?”
“看他需要什麼。我寺藏經閣經書,可以隨他翻閱。達摩院武技,也可憑他選兩件帶走。”
“阿彌陀佛,理該如此。”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
慧明方在門口恭敬道:“方丈師叔,莫名師叔,洛公子幾人已經帶到。”
莫名道:“帶貴客進來吧。”
房門推開。
慧明帶著四人,走了進來。
寧遠抬起頭,看向門口,眼中閃爍著深邃的光芒,待看到那個少年時,心頭不禁暗暗道:“好一個神氣內斂,鍾靈毓秀的少年!”
他雙手合十,微微低頭:“洛公子,貧僧寧遠,有禮了。”
洛青舟攙扶著秦二小姐,走到近前,微微低頭道:“寧遠大師,今日前來打擾,十分抱歉。不過我家……妹妹,實在是身子患病已久,長受折磨,無藥可醫,所以才來麻煩大師。聽聞貴寺有一名悟空高僧,神通無邊,或許可以醫治我家妹妹的疾病,不知可否行個方便?”
寧遠長嘆一聲道:“洛公子客氣了,以洛公子留給鄙寺的那幾首佛偈,鄙寺若能幫忙,絕不敢推辭。只是悟空祖師當年閉關,已有百年未出,早已不知去向。這臥佛山縱橫千里,洞穴無數,我等實在無法尋找,實在是愛莫能助。”
頓了頓,他又道:“洛公子,可否讓這位女施主伸出左掌,貧僧看看掌心?”
洛青舟聞言,連忙扶著秦二小姐上前,把她的纖纖玉手攤開,遞了過去。
寧遠凝目看著。
片刻後,又看向了她的眉心和瞳孔,又溫聲道:“可否咳嗽一聲?”
秦微墨低聲“咳咳”了兩聲,蒼白的臉頰上,湧上了兩抹淡淡的血色。
寧遠眉頭微皺,又看了片刻,方收回目光,輕輕嘆了一口氣。
洛青舟心頭一沉,道:“大師,如何?”
寧遠沉默了一下,道:“洛公子,貧僧可否跟你單獨談談?”
洛青舟正要答應,身旁的少女輕聲道:“大師不用避諱,小女子的身體如何,小女子自己心裡清楚,大師有話直說便是。”
寧遠猶豫了一下,看向了面前的少年。
洛青舟道:“大師請說吧,我家妹妹承受得住。”
寧遠嘆了一口氣,道:“體魂衰弱,五臟枯竭,病入膏肓,難救矣。”
禪房裡頓時陷入了沉默。
秦二小姐突然開口問道:“大師,那我現在可以成親嗎?”
此話一出,幾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她。
寧遠雪白的眉毛微微皺了一下,道:“若只是拜堂,自然可以;但是,如果想要洞房的話……阿彌陀佛……”
他微微低頭,沒有再說下去。
秦二小姐沉默了一下,輕聲道:“多謝大師。”
隨即轉頭看向身旁的少年道:“姐夫,我們走吧。”
洛青舟頓了頓,從袖中拿出了一張宣紙,遞了過去,道:“寧遠大師,這是一部經文,名叫《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心經》。確切地說,只有半部。如果貴寺的悟空高僧願意見我們的話,我可以全部寫完。”
寧遠接在手裡,嘆氣道:“洛公子,並非貧僧不願意幫忙,實在是悟空師祖他……”
洛青舟拱手道:“大師,明日我們會再來,告辭。”
說完,攙扶著秦二小姐,轉身離開。
寧遠連忙起身道:“洛公子,鄙寺還有其他回贈,待貧僧……”
“大師還是先看完你手裡的經書吧。我們此次前來,只為治病,不為其他。”
洛青舟沒有停留,攙扶著秦二小姐出了門。
慧明連忙跟著送客。
寧遠看著幾人的背影遠去,嘆了一口氣,展開了手裡的宣紙,低頭看去。
一旁的莫名長老也走到近處,凝目看去。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
洛青舟攙扶秦二小姐出了後院,與秦家眾人匯合,一起向著寺廟外走去。
宋如月見大家都沉默不語,心頭頓時忐忑不安,忍不住問道:“青舟,怎麼說的?”
洛青舟沒有回答。
秦微墨微微一笑,輕聲道:“孃親,沒事。”
百靈道:“夫人,我們見到了方丈,並沒有見到那位悟空大師。”
宋如月連忙問道:“方丈幫微墨看病了嗎?他怎麼說的?”
百靈臉上露出了兩個淺淺的酒窩,道:“方丈說二小姐看起來很好,讓我們不用擔心。”
宋如月目光狐疑地看著她。
“蒹葭,你說。”
她看向了自己的大女兒。
秦蒹葭沉默了一下,道:“難救。”
此話一出,眾人皆沉默下來,心情頓時變得沉重起來。
宋如月也沒再說話。
慧明走在前面,一直把他們送到了大門外,方低頭行禮,正要說話時,寺廟裡突然“當——”地響起一道鐘聲。
隨即:
“當——”
“當——”
“當——”
鐘聲急促,連綿不絕!
慧明頓時臉色大變,慌忙往回奔跑,嘴裡急聲道:“各位施主快快下山,寺裡可能有大敵入侵!”
秦文政臉色一變,連忙道:“走!”
南宮美驕聽著依舊在響的鐘聲,蹙眉道:“聽我爹爹說,金蟬寺如果有敵人入侵,最多撞鐘十次,現在可不止十次了。”
“很可能是足以滅寺的大敵!”
這時,又有其他香客從寺廟裡匆匆奔出,滿臉驚慌地向著山下跑去。
洛青舟突然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可惡!不會是來抓本王的吧?本王不就是搶了他們幾首詩嘛,而且這詩還不是他們的!”
那名端王爺突然帶著五名護衛,從寺廟裡跑了出來,看到秦家眾人時,愣了一下,待看到他時,立刻雙眼一亮,喜道:“那小子在這裡!給本王抓起來,帶回去給蕊兒做夫君!”
秦家眾人頓時臉色一變,立刻把洛青舟護在最後面,嚴陣以待。
其中一名女子護衛連忙低聲道:“王爺,這些人不好惹,我們不一定打得過。而且出來時王妃叮囑過,讓王爺不要惹事。”
另一名男子護衛則低聲道:“王爺,那名紫裙女子有些熟悉,好像是南國郡王府的千金,前段時間她在街上跟人打架,撒的到處都是石灰,卑職見過她。”
端王爺聞言一愣,道:“十三哥的千金?本王為何沒見過?”
隨即又道:“好吧,十三哥去年才從封地回京,本王去了幾次連他人都沒有見到,自然不認識他家千金。”
然後對那紫裙少女喊道:“賢侄女,本王乃你王叔,那小子是誰?是你家親戚還是下人,成親了沒?可否讓他入贅到我端王府?”
秦家眾人頓時怒目而視。
南宮美驕越眾而出,拱手道:“十八叔,他是我姨母家的女婿,早已成親。”
端王爺一聽,頓時滿臉失望,訕訕道:“晦氣。既是自家人,本王就原諒他剛剛的不敬之罪了。”
說罷,帶著人,揚長而去。
待他們走遠了,南宮美驕方解釋道:“那人是先帝一母同胞的親弟弟,極受寵愛,剛出生就被封為親王了。平時遊手好閒,愛好詩詞丹青什麼的,不過一般不會仗勢欺人,也不會隨便搶人東西。他之前搶走了那幾首詩,到時候自會給報酬。還有,我聽爹爹說起過,他家就一個女兒,今年應該剛滿九歲。”
秦家眾人轉過頭,看向了某人。
正在此時,剛剛才匆匆跑回寺院的慧明,突然又火急火燎地跑了出來,急聲喊道:“洛公子!洛公子請留步!方丈請您回去!”
而此時,鐘樓的鐘聲,依舊在急促地響著。
臥佛山那座巨大的佛像中,一道身影突然睜開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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