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的騎兵一退,步卒為聲勢所懾也在緩緩後退。
“殺!”隔得老遠,徐成怒吼連連,率眾從東面殺來。
這也成為壓垮他們的最後一根稻草。
密縣人馬轉身就逃。
魏山大吼道:“機不可失,攻破密城就在今日!”
李躍怎肯放過他們?心頭火熱,若是能直接殺入密縣,所有問題就都解決了。
但追了一陣,感覺有些不對,別看對方亂糟糟的,跑起路來極快,專挑崎嶇小路,每次眼看就在眼前,卻怎麼都追不上。
進入山區之後,也許是體力下降,對方才慢了下來。
但己方體力下降的也快。
望著四周縱橫的丘壑,李躍心中忽然升起一陣很不好的預感。
對方不是沒有一戰之力,卻掉頭就跑。
一般而言,潰逃的一方會丟盔棄甲,但他們逃跑時,一直牢牢握著武器。
“將軍,當心誘敵之計!”徐成從後氣喘吁吁的趕來。
“停!”李躍連忙下令。
身邊的牙旗伏下,親兵們大聲呼喊起來:“停!”
士卒們茫然的回頭,雖然不解,但終究還是停下了。
密縣的人已經消失在山丘密林之中。
周圍靜悄悄的,連一聲鳥鳴都沒有,有些悶熱。
李躍額頭上滲出冷汗,這幾個月黑雲山發展太順了,吃下季家堡,吞併流民、山賊,比趙廣時代的黑雲山擴大了三倍。
但這並不意味著周圍都這麼弱。
仔細想來,季家堡的實力並不差,險些將枋頭的八百精銳全滅,如果不是季雍公開宣揚投降羯奴,失了人心,只怕要花更多的代價才能攻破塢堡。
“退!”李躍當機立斷。
一次敗仗就能讓黑雲山輸的底朝天,自己也將萬劫不復。
牙旗立起,向後連連晃動,士卒們一步一步後退。
丘林間依舊靜悄悄的。
不過李躍還是聽到了“嗡嗡”聲,彷彿蜂群在扇動翅膀。
那是無數弓弦拉動的聲音。
接著,樹林間冒出無數人影,居然也是男女老少一起上陣,成半包圍之勢。
幸虧李躍及時發現不對,再上前三十多步,就徹底進入他們的埋伏圈之中。
“黑雲山的賊寇們聽著,奉張刺史之命,剿滅爾等,束手投降,只誅首惡李躍、薄武,如若反抗,黑雲山上下雞犬不留!”林中一人大喝。
聲音隨著秋風傳來。
刺史?李躍心中一驚,司州是晉人的叫法,魏晉定都洛陽,洛陽附近的司隸校尉府提為司州。
石勒立國,洛陽不是國都,改為洛州。
不過大河之南的人心仍在江東朝廷身上,依舊習慣性的將洛陽周圍稱為司州。
軒轅山、密縣附近的刺史只能有一個——豫州刺史張遇!
黑雲山的擴張沒引起鄴城的注意,卻引起了許昌張遇的警覺。
如果他盯上黑雲山,那麼南下擴張的戰略也就破產了。
李躍再狂妄,也不可能跟一個大州對抗。
至少現在不能。
這麼一想,所有的事情就都說的通了,為何會有四支人馬同時圍攻自己,為何軒轅山會忽然敵視黑雲山,背後的推手就是這位豫州刺史張遇。
現在看來,軒轅山弄了一支烏合之眾上來,其實是敷衍了事。
黑雲山吞併季家堡,說小也小,不會引起鄴城的注意,但說大也大,一定會引起豫州的警覺。
各種念頭在李躍腦海中亂竄,不過戰兵們情緒穩定,一步一步後退,陣型絲毫不亂。
霎時間,林中“嗡”的一聲,無數利箭如飛蝗般從林中掠起,黑壓壓的撕破湛藍蒼穹。
然後密密麻麻的落下。
叮叮噹噹,盾牌鐵甲擋下一大部分,但中陣穿著皮甲和無甲的人卻遭了殃,一陣陣慘叫發出,當場被射死二十多人,還有更多的人受傷,一聲不吭。
好在弓箭的射程也只夠這一次了。
山丘上,敵人密密麻麻的湧出,男女老少、老弱婦孺全都有,不下萬人,提著叉子、鋤頭,有人手上還拿著菜刀。
人群之中還夾雜著士卒。
很明顯這些百姓被當成了戰爭的消耗品。
“殺賊!”人人臉上一副不共戴天的架勢。
李躍心中一沉,倒不是懼怕他們的聲勢,而是一聲聲的“殺賊”頗為刺耳……
或許無論是羯趙還是江東,黑雲山在他們眼中,只是一夥兒賊寇而已。
“不是張遇親至,可以一戰!”魏山挽起長刀,眼中殺氣騰騰。
勸降那人說過,“奉張刺史之命”,說明張遇沒來,他來了,就不是這些老弱婦孺上陣了。
“張遇沒來也在半路上,此地不可久留,退吧。”
這種沒有利益的苦戰不能打。
密縣是許昌的西北門戶,張遇也不可能讓它落入他人之手。
一旦陷入與張遇拉鋸之中,憑一個個小小黑雲山怎麼可能耗的過整個豫州?
對方聲勢大,卻也不敢真的來攻,送黑雲山部眾退回洧水,也就退走了。
你來我往的折騰了這麼長時間,雙方傷亡都不大。
彷彿只是互相配合著,演了一場戲。
軒轅山的人在演,密縣的人似乎也沒有血戰的決心。
不過這樣挺好,大家心知肚明即可。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都是漢人,何必為羯人拼命?
李躍望著奔湧而過的洧水,大笑起來,讓周圍的親衛們莫名其妙,“在此地深溝高壘,建一洧水堡。”
短期內向南擴張是不可能了。
李躍現在只指望張遇別打過來就行,深溝高壘,就是告訴他,自己只想守住黑雲山汜水堡的地盤。
今日之事,也讓李躍清醒了不少,知道自己缺什麼。
敵人除了羯人,還有附近大大小小的各種勢力。
自己頭頂上還架著一個滎陽太守。
名不正則言不順,夾在兩大勢力之間,光有口號沒有名分,很難混起來,即便有了一定的實力,在中原百姓眼中也不過是“賊寇”而已。
這便是現實,也是這時代的規則。
祖逖、李矩掀起如此大的聲勢,還不是一樣受江東節制?
《尉繚子》有言:兵者,以武為植,以文為種。武為表,文為裡。能審此二者,知勝敗矣。
戰爭是政治的延續,蠻幹肯定不行,即便黑雲山的血流乾,也很難開啟局面。
李躍尋思著要不要派人去一趟江東,得到司馬家的任命。
但轉念一想,自己什麼身份?
江東朝廷會看得上自己?
即便取得江東的任命,只怕鄴城的羯人轉眼就來。
目前看來,這似乎是一個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