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驚雷劃過夏口城上空。
轟鳴聲下,彷彿整座夏口城都跟著搖晃起來。
凜凜天威之下,士卒們驚恐的望著天空。
“稟將軍,梁賊趁我軍無法回防,已攻下樂鄉!”十幾名血跡斑斑的斥候衝著謝玄拱手。
樂鄉被攻陷,上游的夷陵、公安、巴陵、赤壁等地全都失去了意義。
再往深處想,江東的半壁江山也不會長久。
長江既是江東的屏障,也是江東的死結,一旦北方大軍踏過長江,就會形成摧枯拉朽之勢。
謝玄由謝安親自教導,也繼承了他的性格,心中縱然有驚濤駭浪,臉上永遠鎮定自若。
這種鎮定也影響到了其他人。
“樂鄉既失,長江上游皆不存也,不如退保武昌!”遊擊將軍王曇之拱手道。
樂鄉與江陵如同襄陽與樊城。
一邊夾住漢水,一邊扼住長江。
謝玄來回踱了幾步,襄陽守不住,武昌肯定也守不住,外面一道驚雷,堂內跟著一震,“自古守城不能死守,夏口扼守三江,為江漢要衝,此地之重猶在武昌之上,夏口存,則武昌存,夏口不存,武昌亦難以久持!”
夏口一面對著江漢平原,一面扼守漢水,一面庇護下游的武昌、柴桑等地。
如同魯口之於河北,枋頭之於鄴中,不容有失。
“梁軍十餘萬大軍,還有攻城利器,只怕我軍……”王曇之其實連武昌都不想守。
明眼人都能看出這是困獸猶鬥而已。
“哦?將軍何意?”謝玄望著他。
“與其一座一座的防守,被敵軍各個擊破,不如速速撤回江東,與陛下會合,然後與敵決戰與長江之上,一如當年赤壁之戰。”
十幾萬的梁軍,不是他們這兩萬人馬能擋住的。
而且來的還是大梁皇帝本人,壓力更大。
謝玄掃了一眼,忽然發現堂中其他將領眼中充滿了期待神色。
北府軍家眷皆在下游廣陵,士卒的心思自然也在廣陵。
要他們過來剿剿匪可以,但在此地拼命,則另當別論。
“非是我等懼戰,而是形勢不利,不如儲存實力,以圖他日捲土重來。”王曇之說的不無道理。
夏口駐紮兩萬人馬,一大半是水軍和北府軍。
梁軍已經突破長江,夏口本來就不是襄陽、江陵、武昌一類的雄城,城池低矮,士氣不足,遲早陷落。
“即便要退保武昌,也須等大雨過後。”軍心如此,謝玄只能以退為進,儘量爭取時間。
即便要退,夏口也不能就這麼扔給敵軍。
眾人都鬆了一口氣,“將軍英明。”
堂外幾聲雷鳴,一場大雨如約而至,眾人正準備離去。
堂外忽然傳來急促腳步聲,“稟……稟將軍,敵……敵軍騎兵從西面殺來!”
“什麼?”王曇之全身一震。
敵軍從西面來,就意味著他們的退路斷了。
這場大雨遲滯了他們的行動,卻沒有遲滯梁軍的求勝之心。
很快,城中就響起一陣混亂聲。
敵軍來的太突然,幾乎擊潰了眾人的心理防線。
城外大雨之中,一排黑壓壓的梁軍騎兵橫列在城西,電閃雷鳴間,身影時隱時現,彷彿鬼神一般。
雖還未攻城,卻給城內守軍造成極大的心理衝擊。
不過這支騎兵並沒有急著攻城,而是如鬼魅一般消失在雨幕之中。
城中立即放出斥候小隊,剛跟上去,就傳來幾聲慘叫,戰馬拖著斥候們的屍體驚恐返回,鮮血滴落在雨水中,帶出一條條紅暈,然後變淡,最終消散。
“鬼……”一名士卒剛張嘴,一支利箭從雨水中鑽出,正巧射入,那名士卒咿咿呀呀的後退幾步,倒在城牆上。
城牆上一陣混亂。
“妄動者,斬之!”謝玄登上城樓,守軍一見到他,頓時安心不少。
謝玄舉目遠眺,漫天雨幕中什麼都沒有,但這更加重了士卒的心理陰影。
楚軍皆是水軍、步卒,僅有的一千騎肯定不是梁國騎兵對手。
謝玄眉頭微微皺起,但令他心煩意亂的還有更多。
一炷香功夫,東面又傳來警訊,“將軍,東面發現敵軍步卒!”
“什麼?梁軍何如此之速也?”
西面有騎兵截斷退路,東面又有敵軍步卒,夏口已經陷入重圍之中。
要知道對面的梁軍有十幾萬人。
“有多少?”謝玄聲音還是沉穩。
“不知,我軍斥候一出城便被射殺,荀將軍憑動靜估算當有萬人上下。”
“萬人?”王曇之一臉驚恐。
野戰之中,一萬黑雲精銳足以匹敵兩萬楚軍,而且城西還是數千敵軍騎兵。
謝玄道:“何須驚慌?此疑兵之計也,大雨連綿,夏口周邊低窪,敵大部不可能這麼快!”
吁吁籲——
一串昂揚的戰馬鳴叫聲。
雨幕之中,騎兵身影乍現,一魁梧梁將提著一張大弓緩緩驅馬上前,眼中殺氣彷彿要生吞這座小城一般,“城上之人聽著,夷陵、樂鄉、武昌、濡須皆已陷落,江東亡矣,何不早降!”
一道電光劃過天幕,轟隆一聲,帶起陣陣迴響。
“江東亡矣,何不早降!”雨幕之中,數千人嘶聲大吼。
謝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暗忖這敵將恁地狡詐,巧妙的利用天威,行攻心之術。
雖然看破敵將用心,卻無法破解。
樂鄉丟失是真,敵軍出現在夏口也是真,而梁國幾十萬大軍南征也是真的……
至今為止,梁軍在戰場還沒有大敗過。
燕國、氐秦,昔日一個個強橫的對手,都倒在梁國兵鋒之下,江東憑什麼例外?
就算是楚國皇帝桓溫也在梁軍手上慘敗過兩次。
一以貫之的心理優勢,藉助這天威被無限放大。
連他這個主將都心旌搖動,更不用說尋常士卒。
城牆上,士卒們的目光彙集在謝玄身上,風雨之中,謝玄額頭上滑落一滴冷汗。
敵軍騎兵既然出現,就意味著他們已經被死死咬住,根本逃不了。
那員虎背熊腰的梁將怒吼幾聲後,退回雨幕之中,接著傳來馬蹄遠去的聲音。
但這絲毫沒有減輕眾人的壓力。
城牆上鴉雀無聲。
謝玄眉頭深鎖的望著北面大江上,波濤晃動,對岸隱沒在一片雨霧之中,摸了摸懷中的錦囊,那是大戰開始之前,謝安令人送過來的,現在似乎到了拆開的時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