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九月,各地詳實的資料呈送戶部,基本與預算一致。
不過常煒送來一份賬簿,李躍看完之後皺起了眉頭,淮河兩岸各縣都是豐收,唯獨譙縣欠收。
譙縣雖然只是一個縣,但在曹魏時期卻是五都之一,南北通衢之地,境內河流眾多,土地肥沃,不豐收也就罷了,居然還欠收。
譙縣令正好是崔宏。
“怎麼回事?”李躍對崔宏大失所望。
誰都看得出來,派出他出去,只是歷練歷練,遲早會調回中樞。
他今年才十七歲,李躍就算想重用他,也許沉澱沉澱。
“外放縣令後,崔宏整日借酒消愁,不理政務,以致有今日之事。”常煒嘆了一聲。
崔宏一出身就是天之驕子,被譽為冀州神童,被崔家小心呵護,未經挫折,如今只是一個外放,他就接受不了打擊……
智商高的人,情商不一定高。
再這麼下去,崔宏這棵好苗子就廢了。
李躍對他寄以厚望,現在卻有些恨鐵不成鋼,年輕人經歷些挫折,絕不是什麼壞事,世上有人能一輩子順風順水?
眼下各地都忙著秋收,瞪著眼珠子防備別人來劫掠,北國暫時安寧,李躍決定親自去一趟譙縣。
於公,崔宏才智卓絕,有培養的價值。
於私,他是自己的小舅子,跟隨多少,屢有建策,就這麼躺平擺爛了,實在有些可惜。
遂率兩千親騎南下。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國中治理的如何,不能只看賬面上的數字。
不過此次南下,也不全是為了崔宏,王猛練兵大半年了,雖然對他有極大的信心,但只有親眼所見,才能心中有數。
這一戰不容有失。
自鄴城向南,塢堡成群,出於防守需要,百姓大多聚塢而居,忙時耕種,閒時訓練。
經常籠罩在戰爭陰影下,大河以北還是有些荒涼,人口都被遷往大河之南,以防萬一。
不過渡河之後,阡陌縱橫,青壯忙碌其間,七八歲的孩童在溝渠間捕魚捉蝦,歡笑聲一片,見到黑雲騎兵,並未慌亂,反而衝著騎兵發出一陣陣的歡呼聲。
曾經破落的城池重新煥發生機。
進進出出的騾馬牛車絡繹不絕,將山貨河鮮送到城中售賣。
現階段梁國不鼓勵經商,但也沒有完全禁止。
一個階段有一個階段的事要做,梁國現階段最重要的夯實基礎,鼓勵耕織,積累到一定程度,然後才能鼓勵經商。
王猛的抑商也是出於現實考量。
中原特產煤鐵、糧食、軍械、牲畜,偏偏這些東西都是戰略物資,拿去販賣,等於資敵。
除了這些,就是人口,江東那幫老士族對孌童女奴的需求非常旺盛,但一個有志向的國家,怎會作這些勾當?
真要經商,以後拿下蜀中,倒是可以經營蜀錦。
李躍覺得既然立足中原,就老老實實的種田,其他事,以後再說。
中原各地雖談不上繁花似錦,卻生機勃勃,幾十年亂戰和石虎暴政留下的創傷逐漸恢復。
加上今年大幅減免田賦,百姓還算安居樂業,入目所及,一片安寧景象。
大亂之後必有大治,古之常理。
李躍沒有大張旗鼓,也沒有進入任何一城打擾當地官府,沿途自有驛站歇腳、餵馬,道路又經過翻修,不算太難走,六七日便趕到譙縣。
比起周圍幾縣,譙縣的確有些破落。
田地裡也不見什麼人。
李躍快馬入城,幾十個縣吏趕來迎接,城中百姓衣衫襤褸,面有愁容。
縣吏們日子也不好過,一個個面黃肌瘦的。
李躍沒管他們,一腳踹開縣衙大門,在縣吏的帶領下直入內庭,迎面就撲來一陣酒氣。
崔宏躺在軟席上,似乎睡著了,身邊全是喝空的酒罐,案牘上堆滿了竹簡……
“崔縣……”縣吏剛要提醒崔宏,被李躍制止了,“下去。”
“唯!”幾人拱手而退。
李躍與幾名親衛就坐在堂中,等著崔宏酒醒。
這一等就是兩個時辰,直到夕陽下山,崔宏才悠悠醒來,一翻身,見到李躍的一張黑臉,嚇得一哆嗦,“殿……殿下?”
還揉了揉眼睛,彷彿不相信眼前是真人。
李躍盯著他,目光如炬,半年不見,崔宏氣質都變了,少了幾分英氣,多了幾分頹廢,“我啟用你為縣令,是讓你整日喝酒荒廢政務的?”
“不……不是……”崔宏還處在巨大的驚愕之中。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區區小挫,便沉淪至此?”
鋼是煉出來的,刀是磨出來的,沒人能隨隨便便成功。
崔宏低下了頭。
“抬起頭來!”李躍喝了一聲,今日若不能讓他振作起來,這一輩子就廢了。
崔宏抬頭。
李躍卻不說話,只是看著他,堂中頓時一片沉寂。
沉寂片刻之後,便是沉悶。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如此小小挫折便經受不住,他日如何擔當大任?”李躍聲音平靜而溫和。
“殿下……”崔宏全身一震,眼中有了些許光彩。
李躍道:“孤不會等你,大梁也不會等你,現在給你兩個選擇,其一,滾回崔家,繼續做你的紈絝子弟,享受富貴。其二,再給你一個機會,一年之後,我要見到譙縣是淮州最富庶一縣,你選哪個?”
李躍沒時間跟他廢話,此次南下,本來就是忙裡偷閒,擠出來的時間。
崔宏是聰明人,如果李躍不重視他,也就不會來這一趟了,“臣選其二!”
李躍霍然起身,“既然如此,來人,崔宏荒怠政務,致譙縣欠收,翫忽職守,重打三十鞭,留察一年,以觀後效!”
“領命!”親衛提著崔宏就出去了。
李躍提著長鞭跟在後面。
縣衙前聚集了不少百姓,縣吏們也在一旁觀望。
啪、啪、啪……
李躍一遍一遍抽打在崔宏背上,片刻間就鮮血淋漓,不過看著嚇人,其實下手極有分寸,只傷皮肉,不傷筋骨,否則以李躍的臂力,能當場要了崔宏的命。
經此一事,李躍想給他一個深刻的教訓。
國法無情,個人情緒絕不能影響到公事,更不能影響百姓。
周圍百姓和縣吏們睜大眼睛,大概沒想到真打。
崔宏也硬氣,咬牙一聲不吭。
“殿下不可再打了……”一個年紀大的縣吏跪了下來。
順便說一句,歷史上的崔宏也顛沛流離,歷盡氐秦、翟魏、後燕,避禍齊魯,妻兒也跟著挨餓受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