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頭白羽鶻鷹掠過湛藍天幕,羽翼之下,數十騎正在遼東大地上奔騰。
為首一將相貌俊美又不缺陽剛之氣,雙臂虯結有力,雄邁矯健,正是燕國宗室大將平狄將軍慕容霸。
慕容家數代容顏俊美,其祖父慕容廆如此,其父慕容皝如此,其兄慕容儁、慕容恪也是如此。
慕容二字漢意便是追慕容顏之意,鮮卑讀音則是步搖之音。
鹹康八年(342年),慕容皝進攻高句麗,十三歲的慕容霸與慕容翰作前鋒,攻破丸都,勇冠三軍。
建元二年(344年),慕容皝攻伐宇文逸豆歸,慕容霸為側翼,擊敗宇文大將涉奕於,宇文部不戰自潰。
永和元年(345年),趙將鄧恆領兵四萬精銳趙軍駐屯樂安,窺伺遼西。慕容皝以慕容霸為平狄將軍,駐軍徒河(今遼寧錦州西北),鄧恆對峙四年,始終不敢出手。
慕容霸也逐漸成為燕國雙璧之一,深受慕容皝寵愛。
不過慕容霸最近也頗多煩心之事,去年慕容皝病逝,兄長慕容儁繼位,早年因慕容皝的偏愛,引起慕容儁的忿忿不平。
即位之後,便衝著慕容霸來了。
因慕容霸早年墜馬折斷一齒,而改叫慕容缺,後來去夬改叫慕容垂。
不過慕容霸並不在意兄長的惡趣味,欣然接慕容垂這個新名字。
此次返回龍城,是為了勸說慕容儁起兵攻打羯趙。
之前數封奏表都石沉大海,慕容垂只能當面勸諫。
石虎已死,新君年幼,必然大亂,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鶻鷹劃過天幕,追上奔馬,落在慕容垂的肩膀上。
龍城已近在眼前。
“石虎窮兇極暴,天之所棄,餘燼僅存,自相魚肉。今中國倒懸,企望仁恤,若大軍一振,勢必投戈!難得而易失者,時也。萬一石氏衰而復興,或有英雄據其成資,豈惟失此大利,亦恐更為後患。”朝會上,慕容垂極力勸諫。
河北群雄並立,慕容垂早有耳聞。
姚弋仲、蒲洪成名已久,皆是當世雄傑,而近兩年來,中原又崛起一股勢力,斬除梁犢,名震天下,年紀與慕容垂相仿,所以多留意了兩眼。
慕容儁望著自己的親弟弟,目光忽閃忽閃的,“鄴中雖亂,鄧恆據樂安,兵強糧足,今若伐趙,東道不可由也,當由盧龍;盧龍山徑險狹,虜乘高斷要,首尾為患,將若之何?”
正面進攻,會被樂安的鄧恆部擋住。
若是走盧龍道,則會被趙軍切斷在山道之中。
慕容儁不是不想攻取河北,只不過對這位氣勢逼人的弟弟心有餘悸,早年慕容皝就有心立垂為世子,但因長幼有序,垂年幼而作罷。
一旦慕容垂領兵攻趙,手上權勢必然增大,對慕容儁的威脅也會越來越大。
兄弟鬩於牆,是慕容家的傳統藝能。
慕容垂拱手道:“鄧恆雖欲為石氏拒守,然其將士顧家,人懷歸志,若大軍臨之,自然瓦解。臣請為殿下前驅,東出徒河,潛趨令支,出其不意,彼聞之,勢必震駭,上不過閉門自守,下不免棄城逃潰,何暇御我哉!然則殿下可以安步而前,無復留難矣!”
等於髒活累活他全乾了,慕容儁只需要在後面撿現成的。
話說到這個份上,慕容儁只能點頭,“當盡起國中大軍二十萬,攻伐石氏,奪取河北,問鼎天下!”
慕容家立國時,便一直不斷進取。
百餘年來,從遼東邊角,一步一步殺入核心,最先以棘城為都,後遷至遼西柳城,改為龍城,諸部向西,進去中原之意昭然若揭……
廣宗郡,上白城下。
數萬大軍圍的水洩不通。
然而廣宗畢竟是乞活軍大本營,外敵一來,立即同仇敵愾起來,堅決抵抗張豺臨時招募起來的四萬大軍。
張豺收到來自陳留的提醒,臉色青一陣白一陣,“黑雲賊言而無信!更無信義者,劉國狗賊!還有張舉!”
他一邊咒罵著別人,一邊將信揉成一團。
在他眼中,所有人都是背信棄義之人。
原本謀劃好的,就在鄴都中捕殺李農全家。
從兄張舉一向與李農交厚,提前洩露了風聲,李農逃奔廣宗,方有今日之事。
“他孃的,李農屢戰屢敗,為何還能擋我?”張豺氣的直罵娘,原本以為手到擒來,卻沒想到上白久攻不下,更讓士卒們離心。
“司空深孚人望,兄長不該此時動手。”張雄洩氣道。
更危險的局面不是石遵六萬大軍殺來,而是鄴城中的羯人不願聽他兄弟二人號令,很多“國人”主動逃出鄴城,向南投奔石遵。
石遵聲勢日盛,兵力從六萬膨脹至九萬,號稱二十萬大軍。
黎陽、頓丘、蕩陰等重鎮不戰而降,紛紛開啟城門,迎接石遵。
而石遵原本就以善於教化而深得人心,當初石虎就曾在石遵、石斌之間猶豫不決,最終擔心重蹈石邃、石宣之覆轍而立了年幼的石世。
“汝現在說這些還有何用?撤軍,回鄴都。”若是知道李農這麼難搞,張豺絕不會動手。
但現在後悔為時已晚,兄弟二人愁眉苦臉,面面相覷,身邊一個出謀劃策之人都沒有。
起事之初,張豺的聰明勁兒全都沒了,躲在幕後玩弄陰謀和站在臺前主導大勢,完全是兩回事,張豺已然駕馭不了形勢。
大軍返回鄴城,壞訊息一個接一個的來。
城中羯人、趙人都不支援他,帶出去的四萬大軍,回來的只有兩萬七八千,逃散都有一小半了。
張豺連殺數十人,卻依舊不能制止鄴城之人投歸石遵。
張雄幽幽道:“不如投降彭城王……”
張豺內外交困,手上一支能戰的人馬都沒有,連舊部都快指揮不動。
而他欲殺李農,將羯趙境內所有的漢臣都得罪了,王謨、劉群等閉門不出。
漢臣不追隨他,羯人更不可能,石世被立為太子才數月,沒有絲毫聲望,更不可能服眾。
隨著石遵的步步靠近,似乎只剩下這一條路了。
鄴城之中大量的“國人”根本不會聽他一個晉人的號令。
聽到親弟弟的提議,張豺心動了,“彭城王寬宏大度,興許能容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