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斌的牙纛一後退,就將左右兩翼的羌人、氐人暴露出來。
沈沙決水,半渡而擊。
韓信曾用此謀,於濰水大破龍且二十萬齊楚聯軍,斷霸王項羽一臂。
須水雖淺,但至少也是一條防線,只要一支人馬沿河佈陣,黑雲軍想要上岸,也需要付出一定的代價。
然而左右兩翼的羌氐都無動於衷。
致使黑雲軍快速上岸,並在河東落下陣腳。
那一百多頭牛也被驅趕鳧水過河。
“恭迎燕王!”士卒們越喊越是興奮。
一支支火箭劃過暮色深沉的天空,落在清翠的荒草中,偶爾能點燃幾蓬枯死的灌木。
火光在夜風中搖動,照亮蒲洪的臉。
“燕王有令,著車騎將軍率部抵擋!”騎在馬背的羯騎趾高氣揚。
雖然都是胡人,但也非高下,羯人是國人,地位最高,其下是羌、匈奴,氐族深度漢化,又受石虎猜忌,地位僅比鮮卑、烏桓高一些。
“哼!”一員魁梧大將冷哼一聲,手按刀柄,獨眼在暮色中發著瘮人的幽光。
此子乃蒲洪之孫、蒲健第三子苻生,年方十六,孔武有力,自幼獨眼,力舉千鈞,擊刺騎射,冠絕一時,不過生性暴躁。
孩童時,蒲洪曾開玩笑,“吾聞瞎子一隻眼睛流淚,真否?”
年僅六歲的蒲生大怒,以尖刀刺瞎眼,血流不止,“此非淚乎?”
蒲洪吃了一驚,提鞭抽打,蒲生耍無賴道:“生來不懼刀刺,不耐鞭打!”
蒲洪恐嚇要把他貶為奴隸,蒲生卻說:“難道如石勒不成?”
石勒早年當過奴隸,終為帝王。
當時蒲洪正處於石虎猜忌之中,覺得蒲生狂悖,乃破家之子,動了殺心。
最終還是蒲雄力勸,才保了他一命。
年十二,便展露過人的武力,驍勇善戰。
那羯騎一見蒲生,心中一寒,聲音也小了許多,“燕王請將軍出戰,務必攔住賊軍。”
“難道燕王要將我軍全部耗空方才如意?”蒲生厲聲大喝。
羯騎的戰馬被嚇的人立而起,連連後退,嘶鳴不止。
“你……”人也被嚇的面色慘白。
“住手。”蒲洪輕輕呵斥了一聲,“退下。”
“哼!聽令也是死,不聽令也是死,不如……”蒲生獨眼中的幽光越來越盛。
梁犢的高力禁衛本生就是羯人精銳,如今被平定,羯趙可戰之兵屈指可數,一部分在金城麻秋手上,一部分在薊城鄧恆手上,鄴城反而空虛。
此言一出,背後的蒲法、蒲洛、蒲黃眉等人全都目光炯炯起來。
“退下!”蒲洪聲色俱厲。
蒲生這才不情不願的退下。
蒲洪拱手對羯騎道:“還請回稟燕王,洪領命!”
羯騎一個字都不敢說,飛奔而去。
“大人真要與黑雲軍血戰?”蒲雄走上前來,望著東岸,眉角微微皺起。
暮色火光之中,黑雲軍已然結陣,擺開架勢,隔著兩三百步的距離,仍能感受到他們的兇焰滔天,煞氣撲面。
“何必血戰?”蒲洪神色從容而平靜……
李躍在親衛的簇擁下渡過須水,而渡河之後,心中更加決然。
背水結陣,不勝則死!
但黑雲軍盡數渡河,卻沒有一軍前來進攻。
石斌退的老遠,姚弋仲的羌騎在北面遊弋,彷彿數千頭等待機會的野狼,蒲洪的步軍在南面固守。
“無膽之賊!”魏山朝著石斌軍怒罵。
黑雲軍士氣雖高,但李躍還沒被衝昏頭腦。
渡河差不多就是極限了,現在姚弋仲在遊弋,蒲洪固守,石斌在東面五百步外觀望。
能打的只有蒲洪。
憑現在黑雲軍計程車氣、實力,如果沒有外援,李躍有六成把握擊敗蒲洪,不過要付出一些代價。
但即便擊敗蒲洪,沒什麼好處,除非將蒲家一鍋端了,但難度太大了,蒲家的人不可能全在此地。
萬一打輸了,黑雲軍如火如荼計程車氣和聲望就會遭受當頭一棒。
兩敗俱傷,則更合石虎、石斌的心意。
渡河之後,沒想到會是這種局面……
“還等什麼?先殺老羌再殺石斌無膽鼠輩!”魏山大聲道。
蒲洪不是被他忘了,而是他潛意識中認為蒲洪並不好打。
李躍望著北面,徐成的黑雲驍騎已然出現,卻找不到進攻的機會,姚弋仲率羌騎竄來竄去,不戰也不走,彷彿一個老練的獵手。
東面的石斌猶如驚弓之鳥,只怕自己一動,他們就逃之夭夭。
還別說,石斌雖然打仗不行,但跑路卻有一套,近萬步騎還能維持住,沒有崩潰。
當初與梁犢大戰,本來也是他擋在正面,卻竄到了後方,把蒲洪拱到了前面……
“稍安勿躁,我們沒帶糧草,若追不上他們,則是被誘敵深入,不可取。”李躍暗叫可惜。
現在黑雲軍士氣到達頂點,卻一刀砍空了。
接下來就是士氣從頂點向下滑落了。
被裹挾過河的廣宗乞活軍們情緒並不高,若不是薄武、陳端率部督戰在後,只怕早有人逃跑了。
“可惜!”魏山將手中的狼牙棒砸在地上。
“我軍目的已經達成,不算可惜,難道真能憑這一戰吞掉石斌、姚弋仲、蒲洪不成?”
都是千年的烏龜萬年的鱉,黑雲軍嚇到了石斌,卻並沒有嚇到姚弋仲、蒲洪,最多讓其生出忌憚之心,不敢出手。
過河原本也只是展示實力,恐嚇而已。
石斌這一退,還有膽量進滎陽嗎?
“那就這麼退了?”魏山道。
姚弋仲沒退,蒲洪沒退,石斌在遠處望著,誰先走,就暴露出誰的底細。
“當然不能這麼退,傳令全軍,噤聲肅默!”
李躍的招已經出了,現在就看對面怎麼出手。
軍事訛詐也好,恐嚇也好,總會有人來接招的。
大戰打不起來,博弈卻是少不了。
李躍不退,石斌、姚弋仲、蒲洪全都退不了。
兩岸的火光漸漸熄滅,夜色籠罩大地,黑雲軍就這麼隱沒在夜色之中,只有牛騾馬駝等牲畜偶爾發出的聲音。
與剛才的沸反盈天截然不同,寂靜之中,殺氣越發濃重。
侵掠如火,不動如山,難知如陰,動如雷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