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他的話,李躍感覺異常亢奮。
如牆一般的長矛不再那麼無懈可擊,似乎連矛手的動作都慢了很多。
身邊中壘士卒,不斷射出弩箭,敵軍雖然兇悍,但三四十步內,甲冑擋不住破甲的弩箭,更可況賊軍的鐵甲並不多。
近十萬人馬,除了四萬高力禁衛,其他人都是關中的流民,羌人、氐人、晉人……被時代的浪潮裹挾,能有一件衣服穿就不錯了,更別提鐵、皮甲……
他們發抗羯趙是對的,只可惜跟錯了人,時機也不對。
不管勝負如何,經歷此戰,羯趙在北國的統治也差不多走到了盡頭。
賊軍如麥子一般倒在地上。
中壘士卒射出弩箭之後,魏山、徐成帶著甲士乘亂殺了上去。
又是一陣血肉橫飛,慘叫連連。
不過賊軍彷彿無窮無盡,如海浪一般洶湧而來。
石閔的人馬也消失在這浪潮之中。
李躍心中苦笑,終究沒能追上他的腳步,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慘烈的殺戮讓所有人忘記了恐懼,魏山、徐成、朱序各率一部人馬衝殺。
彷彿要在這海浪中尋找出口一般。
李躍大大小小打了這麼多場仗,就是今日最為艱辛。
賊軍被複仇的怒火裹挾,無懼生死,左手斷了,右手提刀刺砍,胸口被砸碎,只要還沒嚥氣,就繼續提著矛向前攢刺……
梁犢敢把這幾萬人放在後面,肯定有十足的信心。
李躍心中多多少少有些怨恨起李農來,仗本來可以不這麼打的,只需再過一兩個時辰,前陣的梁犢扛不住壓力,必然會調人支援。
也可能這些士卒的性命在他眼中不值一提。
“事已至此,諸軍當隨吾死戰!”李躍大吼一聲。
不可能所有的戰爭都順風順水,以後這樣的苦戰絕不會少。
比梁犢更兇惡的敵人還有很多。
忽然之間,李躍感覺以前跟張遇的大戰,簡直是小菜一碟。
而每場戰爭都是一次涅槃,只要不死,必然會更加強大。
生在這個時代,唯一的破解之道便是殺出一條血路。
“死戰!”周圍親衛和中壘士卒也跟著大吼一聲,然後跟著李躍衝了上去。
六七條長矛貼著自己的腰滑了過去,還有兩支長矛刺在最硬的肩甲上,身邊的親衛更是以身體擋住其他方向刺來的長矛和刀。
李躍手中長槊也沒停,不斷向前刺出,帶起一蓬蓬的血雨。
主將在前衝殺,對士卒是莫大的激勵。
人人都紅著眼,向前推進。
論悍不畏死,黑雲軍絕不在賊軍之下。
李躍許諾他們奪回故土,現在他們以性命報之。
一具具屍體倒下,鮮血緩緩流淌,染紅了這片古老的土地。
李躍每向前一步,都會在土地上留下一個血紅腳印,身上也全都染成了紅色,鮮血順著兜鍪緩緩滴落在肩膀上,又順著肩膀向下滑落。
這些血有敵人的,也有親衛們的……
“撲哧”一聲,手中長槊刺穿了敵人胸膛,那人咿咿呀呀的,似乎想想說什麼,一陣顫抖之後,終於疲憊的死去。
“將軍,已破圍矣!”呼延黑一手提刀,另一支斷腕裝上圓盾。
李躍抬眼望去,層層疊疊的矛陣已經沒有,春日高懸,大地蔥蘢,東面戰場上的廝殺還在繼續。
賊軍四散而逃,身下的人也被分割成五六個小塊,縮在營盤之中,覆滅是遲早的事。
黑雲軍的騎兵正在收割戰場。
而北面主營中,石閔正坐在斷裂牙纛上喝水,士卒們正在餵馬。
李躍趕了過去,石閔將水囊扔了過來,“行謹來何遲也?”
李躍心中苦笑,自己怎能跟他比?
再說他是以騎兵衝陣,四條腿當然比兩條腿快。
猛灌了一口,猝然間被嗆了一口,水囊裡裝的不是水,而是酒。
石閔哈哈大笑,“大丈夫怎可不飲酒?”
這玩意兒跟後世啤酒差不多,李躍只是不習慣口味而已,聽他這話,仰起頭便一通猛喝,喝完之後打了個酒嗝,將空水囊扔給他。
“嗯,也不留些……”石閔抖了抖水囊。
男人四大鐵,其中之一便是一同上過戰場。
經歷此戰,李躍明顯感覺跟他的關係親近不少。
營壘被攻陷,東面的賊軍逐漸崩潰,姚弋仲的羌騎在賊軍中來回衝殺,蒲洪的步卒也開始反擊。
北面是黃河,西面是失守的營壘,東面是黎陽大軍,南面是須水、賈峪河,賊軍已成困獸。
“梁犢敗局已定,不可令此大功落於他人之手!”李躍拱手,雖然關係親近不少,但該有的禮數不能失。
“行謹所言是也!”石閔霍然起身,翻身上馬,目視東面戰場。
此戰最大彩頭就是梁犢。
別看石閔是石虎的養孫,實則並無多少兵權,現在的他正需這個功勞作進身之階。
“行謹助我!”石閔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的處境。
梁犢率四五萬人馬出戰,雖然大勢已去,但並未放棄,而是負隅頑抗,騎兵返身與姚弋仲的羌騎馳射,千餘持斧力士與蒲洪的氐軍廝殺正烈。
石閔勇則勇矣,只是不太在乎士卒的傷亡,上一次虎牢關下之戰也是如此,一千騎兵,活著回來的不到一半。
這一次攻打賊軍大營也是如此,七千步騎傷亡近半,戰馬十去其七。
雖說一將功成萬骨枯,但士卒也是人,不是紙面上的數字。
每一個從戰場上生還的老卒,都是一比可貴的財富。
“躍自當效勞!”李躍沒有拒絕,令人召來黑雲驍騎。
從大勢上說,石閔上位符合黑雲山的利益。
個人情感上,李躍也希望他能成功,至少他成功要比李農要強些。
一連串的事情,李躍對李農有些心灰意冷,以前羯趙強盛,明哲保身也就罷了,現在羯趙已然行將就木,羌人、氐人都在蠢蠢欲動,謀劃本族群大事,而他手握幾十萬北地晉民,不下七八萬的乞活軍,卻甘心當一條忠犬……
二十多年來,大河兩岸的乞活軍萬馬齊喑,李農功勞不小。
石閔身後已經不足千騎,士卒臉上多有疲憊之色。
而李躍身後的黑雲驍騎則滿臉興奮之色,人人右手持矛,左手持弩,人馬皆披皮甲。
望著這支騎兵,石閔滿臉羨慕,“有此精騎,賊軍何足道哉?梁犢首級,必為吾所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