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關中,數十騎沿著渭水飛奔。
渭水兩岸,已經見不到多少村落,只有一座座的塢堡和寨子,據說都是朝中權貴的私產。
強、苟、毛、雷、樊等豪酋跟著苻家攻入關中,不是為了喝西北風的。
隨著氐秦在關中站穩腳跟,他們也落地開花,繁衍生息。
當然,這些莊園塢堡也少不了苻氏,苻氏子嗣興旺,也不可能喝西北風。
直到長安附近,才有了些生機。
但跟關東比起來,也就一州城的規模。
將近一年的對峙,關中更顯殘破,即便是氐秦的都城,街中百姓衣不遮體,面有菜色。
見了飛奔而來的騎兵,慌忙躲開。
騎兵直奔宮城而去,留下一路煙塵……
苻堅開啟蒲坂送來的奏表,眉頭不由擰在一起,如果鄧羌都感覺抵擋不住,那麼整個氐秦沒人能擋住梁國的兵鋒。
關鍵這種圍堵看不到盡頭。
一年、兩年、三年……
梁國佔盡關東沃土,一年所出,幾乎是關中的十倍,燕國覆滅,遼東就變成了梁國的牧場,近些年還在大力打造海船,海上的東西更是無窮無盡。
而關中南面是茫茫秦嶺,北面是龍蛇筆走的高原,不適合耕種。
西面涼州雖然拿下了,不過誕生了一個新的問題。
涼州富,關中窮。
士民不願意東遷,強行遷來的百姓,沒幾年,又偷偷跑回去了。
秦國逐漸形成一個頭重腳輕的格局。
這幾年光顧著擴張,都沒時間打理內部。
不過打理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強、苟、毛、雷、樊等羌氐豪族已經成了氣候,對付他們,等於削弱自身力量。
苻堅能上位,就是因為得到了他們的支援,發動了雲龍門之變。
若動了他們的利益,焉知他們不會再扶其他人?
苻堅的繼承權本來就是一大問題,偏又心慈手軟,苻建一系的王公都還活著。
“鄧羌上書諫言決一死戰,破其一路,諸位意下如何?”苻堅並不缺乏革新的魄力,但革新需要契機,尤其在梁國全力圍堵之下。
苻融率先拱手,“此乃上策,久守必失,涼州、關中糧草難以運抵前線,十石糧草運抵前線,只餘四石,長此以往關中難以為繼,而涼州怨聲載道。”
朱彤道:“若能擊敗一兩路之敵,關中之圍自解,但需速戰速決,絕不可拖延,否則鄴城主力來援,便會如上次一般徒勞無功。”
兩人都贊同出兵,唯獨最受器重的權翼默然不語。
沒有謀主的建議,苻堅心中始終不踏實,“先生意下如何?”
“臣以為,不可出也!”權翼一句話令眾人大感驚訝。
“這是為何?”
“梁國五路圍堵於我,實則就是在等天王出兵,自投羅網,此戰非同小可,五路梁軍皆善戰之將,營壘堅固,又有王猛節制,天王一旦出戰,久攻不克,進退失據,關中糧草耗盡,大秦將有傾覆之危!”
權翼語重心長,說的也是氐秦的現狀。
關中只剩下最後一口氣,孤注一擲勝算不大。
與梁國糾纏這麼多年,權翼太瞭解梁國君臣的手段,總會給對手一絲希望,令對手犯錯,然後如猛虎一般撲上去,一擊致命。
苻堅之所以還能坐在天王寶座上,是因為南征北戰的軍威鎮著。
一旦戰敗,別說梁軍攻入關中,苻氏內部都不會輕饒了他。
苟太后當年殺丞相苻法的時候,沒有半點猶豫。
“梁軍圍堵,關中疲於應付,為之奈何?不出是亡,出亦是亡,朕寧願與梁軍決戰一場!”苻堅少有的情緒化。
這一年來壓在他身上的壓力不可謂不大。
權翼小心翼翼的望著苻堅,“出戰必敗,守則未必,要看天王有多少決心,自古患不在外,而在內,關中幅員萬里,豈會湊不出數萬大軍所需糧草?梁國之所以強,乃是先揮刀向內,然後方能擊桓溫、吞慕容、敗拓跋!”
“向內?”
別人或許聽不懂,但苻堅能聽懂。
偌大的秦國,賬面上的百姓不到兩百萬,田地更是少之又少。
“欲強兵,則必足食足民,田寡民少,何以強軍強國?”權翼深深一揖。
苻堅來回踱步,從神色看出此刻的他正在做著激烈的抉擇。
雖說這是最好的選擇,也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但風險實在太大。
總之,要麼冒著著風險與梁軍決戰。
要麼,對內揮刀,整合內部各種勢力,讓氐秦變成一個真正的國家。
很多時候,提刀與敵人決戰反而簡單多了,一死而已。
對自己揮刀,則是一個漫長而痛苦的過程。
“噓——”苻堅長長吐出一口濁氣,眼神越發明亮起來,“朕知矣,可出使鄴城,大秦願遣子為質,只要退軍,願割上庸、河套,秦為梁之藩國!”
“天王!”苻融眼含熱淚。
這是何等的屈辱,當年苻洪、苻建、苻雄英雄一世,未想子孫卻向人低頭……
“無妨,昔者勾踐捨身入吳,為奴於夫差,朕亦當臥薪嚐膽,傳令,宗室田產、僮僕一律向朝廷報備,少報、不報、漏報者,皆重罪!”
苻堅先從宗室開始。
連江東都在推行庚戌土斷,關中至今都處於最初級的統治之中。
“大王英明!”權翼心中佩服。
此舉一可試探豪酋們反應,宗室都交人交田了,豪酋們豈能例外?
其二,可以藉機打壓有異心的宗室,提前清除隱患。
苻堅年紀雖輕,謀略和眼光並不差。
“只怕梁國未必願意罷兵。”朱彤忽然插了一句。
“此乃示弱之法,迷惑梁國爾,另外還需遣使入江東,尋求桓溫出兵策應,爭取時間。”苻堅早已想好了路該怎麼走。
這條路雖然艱難一些,不過機會還是有的。
至少可以長期與梁國對峙下去,維持三足鼎立的態勢。
幾十年,梁主、桓溫都已老邁,苻堅卻正是年富力強之時,未必就沒有機會!
“忍得一時,可再掙二十年!”苻堅逐漸恢復了昔日的自信。
梁軍現在五路圍堵之策,其實也說明它沒有必勝的把握,不然何須如此大費周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