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第一道曙光撕開昏沉沉的天際,黑夜迅速褪去。
季家堡上的人畏畏縮縮看著城下列陣的甲士。
“季雍投靠羯奴,爾等難道要助紂為虐嗎?”百餘甲士抵近城牆一射之地,大聲呼喊著。
城上守軍畏畏縮縮,眼神躲閃。
這句話不只是說給城上聽的,也說給城下的俘虜們聽。
李躍在甲士的簇擁下,巡視俘虜,他們既然不肯屈膝,說明還有幾分血性,李躍不相信他們甘願投降羯人。
石勒即位時,輕徭薄賦,大興儒教,投奔他可以理解。
但石虎是什麼人?
上位十六年來,不知犯下多少殺孽。
大河南北哪一家漢民沒有血債?
李躍高聲到:“你們都是血性漢子,難道甘願以後屈膝在羯奴胯下?”
一半的人眼中閃爍著怒火,一半的人低著頭。
話不需要說太多,有心之人心中自然有數,無心之人說再多也沒用。
“城破之後,一切照舊,只誅首惡,不傷你們家眷,有功之人,重重有賞,決不食言!”
聽聞此話,那些低著頭的人也緩緩抬頭,眼中露出貪婪的光。
民族大義,加重賞,李躍能給的就這麼多了,“徐成!”
“屬下在!”徐成興奮的帶著一百多名甲士過來。
這些人都是經歷過南山血戰的勇士,也是黑雲山最生猛的一批人。
孟開不辭而別,崔瑾去了軒轅山,李躍身邊乏人可用,就剩一個乞活將魏山,所以需要培養親信。
“攻城!”李躍大手一揮。
徐成和百餘甲士混入俘虜之中,扛著簡易長梯向塢堡挺進。
魏山率五百矛手在後督戰,長矛幾乎頂著俘虜們的背心。
慈不掌兵。
在犧牲俘虜和犧牲部下之間,李躍果斷選擇前者。
“不要放箭、不要放箭!”徐成脅迫俘虜們呼喊,城上,有他們的兄弟故友。
塢堡上一陣混亂,城下,是他們的左鄉右鄰。
季家堡形成的根本是宗族。
父子叔伯皆在軍中,因此戰力極強。
這也是自秦漢以來的傳統。
尉繚子中就提倡軍中多招收父子兄弟,一旦遇上惡戰,父不會舍子,兄不會棄弟,互相之間有了羈絆,就會奮勇向前。
尉繚子的特殊之處在於,沒有其他兵書那麼過度的顯揚仁義禮智信。
主張無天於上,無地於下,無主於後,無敵於前。一人之兵,如狼如虎,如風如雨,如雷如霆,震震冥冥,天下皆驚。
這也跟當時的時代背景有關。
孫子兵法是給天才看的,更多的是在講戰略。
現在的李躍還沒到這一層。
塢堡上猶豫起來。
對付敵人,他們一定捨生忘死,但面對自己的親人,他們如論如何也下不了手。
他們猶豫,徐成沒有猶豫,豎起長梯,驅趕俘虜攀爬。
“將軍有令,只誅投降羯奴之人,餘者不犯!”
甲士們在人群中呼喊著,讓城上的守軍更加猶豫。
“放屁,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城破之後,這群賊寇定會講我們屠盡!他們是賊,言而無信的賊!”季雍在城牆上歇斯底里的呼喊著。
從他嘴中說出的“賊”字異常刺耳。
“投靠羯人,你們還能活下去,但賊子們攻破塢堡,你們的父母妻兒必不得活!”季雍一聲一聲的吼著,嗓子都沙啞起來。
“蠢貨!”李躍大喜。
季雍這麼說,等於坐實了投靠羯人。
這人平時也挺精明的,但今日連遭挫折,失去了往日的冷靜。
投降羯人,季雍有可能飛黃騰達,但季家堡的人肯定不會有好下場。
道理很簡單,以前只需要伺候好季雍一家就行了,以後還要伺候羯人……
石勒的輕徭薄賦,早就被石虎全盤推翻了。
建武六年(340年),石虎欲伐燕國,下令司、冀、青、徐、幽、並、雍七州五丁抽三、四丁取二,為慕容霸所拒,不了了之……
建武八年(342年)十二月,石虎準備從海路進攻燕國,帶甲之士五十餘萬,船伕十七萬人,溺水而死、被虎狼所噬者佔三分之一,公侯、牧宰、豪強競相謀取私利,漢民死傷殆盡……
建武九年,青州出現“祥瑞”,群臣一百零七人上《皇德頌》歌功頌德,石虎大喜,下令被徵調計程車卒每五人出車一輛,牛二頭,米十五斛,絹十匹,不備者斬首。
百姓典賣兒女,仍舊無法供給軍需,掛樹自盡者遠近相望……
這還不算石虎大興土木時,害死的百姓。
石虎的兒子們也有樣學樣,石宣、石鑑、石苞、石韜等等,透過各種手段,壓迫、殘害漢民,致使雍、並、幽、冀等漢家核心之地漢人數量銳減。
而從石勒時代起,投降羯趙的人都沒什麼好下場。
晉將梁巨投降,石勒不允,活埋士卒萬人。
泰山徐龕投降後,被石勒裝進皮囊中,從城上扔下摔死,然後讓羯人分食其心……
至於石虎,比石勒有過之而無不及。
季雍話一出口,城上的守軍紛紛望著他。
猛然醒悟,但為時已晚,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
城牆上已經有人放下兵器,轉頭回到城中。
季雍惱羞成怒,一槊刺死身邊的一個逃軍,“敢不盡心禦敵者,死!”
而這也是他犯下的第二個錯誤。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此時此刻,誰還會怕一個“死”字?
真若怕死,早就逃去江東了。
越來越多的守軍扔下兵器,城上一片混亂。
就在這一片混亂之中,一矮小的身影快速爬上長梯,迅敏如猴,一躍而起,縱身跳上塢堡,亂刀劈翻一人。
身材矮小有矮小的好處,極其靈活,在亂刀中東躲西竄,十幾名守軍居然一時奈何不了他。
四五名甲士也快速爬上。
互相配合,牢牢佔據城上一塊空地,壓制住周圍十幾名守軍的反撲。
更多的甲士攀上城牆。
“徐成兄弟,我助你一臂之力!”魏山也領著甲士攀爬。
若是尋常時候,一座塢堡絕不會這麼輕易被攻上去。
一來,季雍在城外戰敗一次,守軍士氣低靡。
二來,季雍投靠羯人,不得人心,士氣渙散。
羯人帶著羌氐鮮卑壓迫漢民,早已仇深似海。
上下同欲者勝,上下不同欲,則只會一地雞毛。
季雍還帶著親信在城牆上抵抗,但塢堡的閘門卻在此時被人開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