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頓時讓想要相勸的徐岱臉漲得通紅,縮到了一邊。
張盤龍見到他這瓜慫樣子,心中對這個小叔子更加不屑,就是這種人,還想執掌徐家,簡直是不知天高地厚。
徐鶴哪能真讓大伯拜下去,連忙上前將其攙扶著躺了回去。
徐嵩的身體是真的不行了。
就剛剛這一激動,來到床上後半天緩不過勁來,可想而知,剛剛那一次下床的動作已經消耗了他身體的全部力量。
張盤龍見狀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幫丈夫掖了掖被子,半晌後轉頭看向徐鶴欣慰道:“孩子,辛苦你了!”
徐鶴沒有說話,這時候任何言語都顯得很矯情。
張盤龍道:“前兩日,海防道張大人特意著心腹去了青龍湖,恰好你大伯那時候醒了過來,然後你大伯給張大人口述了一封信!”
徐鶴想了想這個時間節點,正是張景賢攻破梁垛,生擒雷均的時候。
想到這,他後背不由生出一身冷汗。
從他派大伯來徐府這點可以看出,他對自己請求其退兵的要求還是舉棋不定,真要這麼做,徐家到最後會不會也幫忙一起承擔退兵的後果,是張景賢非常擔心的事兒。
如果到時候事情敗露,或者有人使壞,故意將此事洩露出去,張景賢雖然有雷均的腦袋交差,但也終究是個麻煩。
天佑徐府的是,恰在此時,徐嵩醒了過來,在瞭解這個情況後,應該是特意寫信給了張景賢。
落在紙上的東西,那就只能同進同退了,張景賢應該是看到這封信後,才徹底決定退兵。
徐鶴一陣後怕,他當時還天真地以為,張景賢既然都退兵了,那就是接受了自己的建議,所以對栟茶眾人拍著胸脯保證對方不可能回來了。
可萬一張景賢當時殺個回馬槍,沒有防備的栟茶肯定……
不過想想也不能怪張景賢,畢竟自己說是代表徐家,誰能作證?
當晚他能信任自己,已經很給面子了,至於後來的事情,不過是他作為一個官員給自己上的保險罷了。
徐鶴此時心中早沒了挽救徐家的那種自矜自傲的感覺。
“都是大伯幫我兜底,不然侄兒這次託大了!”徐鶴誠心誠意躬身一禮道。
這時,床上的徐嵩終於緩了過來,他咳嗽了兩聲虛弱道:“不,張大人是念及你說的【生擒】二字,所以才願意幫徐家這一次。”
徐鶴恍然。
原來,就在大軍攻破梁垛後,姜堰鋪的賊匪頭子雷均被生擒。
當時張景賢過來通知了此事,徐鶴覺得不妥,所以在張景賢的心腹離開前,特意強調了【生擒】二字。
雷均是什麼人?
說白了,就是他勾結了原來的揚州知府周頤和葛有禮等人,所以才造成泰興縣城被攻破的慘劇。
而周頤和葛有禮在過江的船上,老少滿門被殺這還不能說明問題嗎?
人家滅口就是不想將事情暴露,你張景賢突然生擒了這件事的另一個全盤知曉的人,那不是跟著滅口勢力對著幹嗎?
事情過去就過去了,再追究只會掀起更大的風浪。
在鹽場這件事中,徐家希望鎮之以靜;張景賢不想多造殺孽,保住官位。
很顯然,雷均就成為破壞這種希望的定時炸彈。
萬一對方揪著這件事再把鹽場的事情翻出來,那就得不償失了。
但若是雷均被殺,周頤背後的勢力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說不定還會念著張景賢的好,到時候幫張景賢說幾句好話來著。
這就是徐鶴的通盤考慮。
而張景賢肯定也想通了此節。
所以他才想到了徹底撤軍,所以才有了心腹來徐府的事情。
徐嵩這時開口道:“鶴兒,你把去栟茶之後的所有事細細說一遍,讓大伯幫你參詳參詳有沒有漏洞!”
徐嵩縱橫宦海多年,在徐家不受皇帝待見的背景下還能混到朝廷三品高官,這說明徐嵩這人心思縝密,如果有他幫忙參詳,確實可以查漏補缺。
徐鶴想到這,就從離開海陵後,遇到丁二小開始說起,一直說到離開栟茶迴轉海陵。
全程徐嵩沒有打斷他的說話,只是微微闔眼傾聽。
不過,當他聽到徐鶴針對鹽法提出的兩條改革建議時,乾瘦枯槁的手掌還是動了動。
當徐鶴說完後,徐嵩沉默良久終於開口對一旁的張盤龍道:“沒想到灶丁們的日子比起十幾年前愈發困頓了,你一會兒叫人去庫房支取點糧食給栟茶送去,就送給那個……”
張盤龍提醒道:“老鄭!”
“嗯!”徐嵩微微闔了闔眼睛,“對,就送給老鄭,讓他幫忙分發下去吧,也算是我們徐府一點小小的補償!”
徐鶴不由心中擊節讚歎。
送禮也是分時機的,就在栟茶眾人以為事情告一段落的時候,徐家再送去這點心意,雖然不多,但表達出來的態度卻讓灶丁們心裡會暖乎些。
相反,若是這批糧食跟著徐鶴一起去栟茶,那就是有求於人,大家會覺得這時徐家欠我的,說不定拿了糧食還不認徐家的好。
人心就是這麼複雜。
栟茶的灶丁們是這樣,徐嵩也是這樣。
但最少徐嵩的所作所為是雙贏的局面,反觀徐岱父子,那就只能呵呵了。
等張盤龍應下後,徐嵩道:“族裡參加族議的這些人全都昏聵不已,我聽說還有人招徠鼓樂在孔懷堂前唱戲?”
徐岱聞言冷汗從額頭簌簌流了下來。
但徐嵩沒有點名道姓,反而道:“過三日,在祠堂召集族人商議重新選擇參加族議的有德之人!那些人全都回家養老去吧!”
徐岱身後的徐鸞聞言大急,他向前一步正想開口,誰知被徐岱一把拉了回來。
徐嵩彷彿沒有聽到這個動靜似的,轉頭對徐鶴道:“鶴兒,栟茶這件事,你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徐鶴點了點頭:“大伯,栟茶這件事若是利用的好,說不定能轉憂為喜!”
徐嵩點了點頭:“我知道你的意思,這件事……,昨日我已經寫了幾封信送往北京,盡人事,聽天命吧,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不用太過計較!”
徐鶴真的越來越佩服自己這個大伯父了,每件事都是走一步,想三步,跟他做事太輕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