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無需傅逐再告知他透過烏木蓋查到的東西,晏修也能想個明白。
太后喝下的一碗又一碗神秘補藥,無端年輕許多的面容,無一不彰顯著苗疆秘法在她臉上起的作用。
偏偏此事被傅逐抽絲剝繭、找出規律,在她即將圓夢的最後一夜於賈府將羅陽抓獲,徹底斷了她永葆容光的美夢。
連環殺人案一事,並非羅陽為情所困而對無辜少女痛下毒手,根本就是為了她的一己之私而犯下的血案。
故而她的餘生都需要不斷服食紫河車,否則會變成一個面目猙獰的怪物。
偏偏此事又是被傅逐無意撞見,敏銳地查出最後真相。
晏修:“烏木蓋現在何處?”
傅逐:“臣已帶人將他抓進天牢。”
晏修:“嗯,那些無辜女子是怎麼死的,就讓他怎麼死。”
弦外之音,便是此事由不得傅逐對外聲張,要秘密處死烏木蓋,甚至不給他一個執證太后的機會。
傅逐暗暗凝眉:“陛下,可臣認為,幾名死者的親人都有權得知此事的真相,且——”
晏修頭疼欲裂,伸手遮住一雙黑沉沉眉眼,教人看不清他神色幾何,他微弱打斷傅逐道:“都先退下。”
太后畢竟是他的生母,且他身為肉體凡胎的凡人,就算於家國大事上再如何英明,也終究會有自己的私心。
且此事關乎皇室顏面與宣告,不得輕易處置。
待到傅逐等人離殿,祝思嘉走到晏修身後,又想如同往常般伸出手指替他按摩。晏修卻撥開她的手,聲音啞得不像話,字字句句自喉腔中迸得至極艱難,幽微又痛楚:
“蟬蟬,你先回去。”
祝思嘉掛慮他:“玄之,你當真不要我陪著嗎?”
晏修搖頭:“有些事朕需要一個人冷靜獨處,你別多心。”
發生這樣的大事,祝思嘉十分能理解晏修的心情。
她雖想陪伴在晏修身邊,陪他度過每一次最孤寂無助、手足無措時,可她也明白人總會有需要自渡、無法由他人介入因果的時候。
祝思嘉沒有多心,悄聲離開。
……
次日,晏修正式昭告天下,太后無德,即日禁足於章臺宮,永不得外出。
章臺宮遣散宮人,只留下一個年老的嬤嬤和一名十六歲的年輕小太監照顧太后,直到她離世。
餘下所有人都會被分配至宮中各處,亦或是自行選擇出宮回家。
太后雖不好伺候,可這些年打賞手下人時卻毫不手軟,章臺宮大多宮人早就賺夠了衣食無憂一輩子的錢財,紛紛笑盈盈地回寢屋收拾細軟去了。
唯獨紅梅遲遲不肯動身,也不選擇領別人宮中的差事,所有人都以為她要留下來繼續忠誠於太后。
卻沒想到聖旨傳到章臺宮那一刻,她冷臉走到胡順海身邊,與他並排站立,冷眼看著太后。
額頭上那道被太后砸出的疤早就癒合,疤痕實在難看,紅梅忍著痛親手將其雕琢紋成一朵綻放的血梅。
屋宇之外日麗風清,她額角的梅似要躍然而探出於外,襯得她姣麗動人。
太后原本心如死灰,今日這道聖旨來得莫名其妙,她甚至還沒時間生晏修的氣,就被章臺宮牆倒眾人推的場面刺激得幾經潰滅。
見紅梅還肯留下,她顫著聲,欣喜道:
“紅梅,哀家就知道,哀家平日裡沒有白白疼你……”
“太后娘娘。”紅梅淺淺一笑,摸著額角,“屬下任務已完成,不能陪伴在您身邊,往後您在冷宮可要當心身子。”
胡順海含笑:“老奴先恭迎紅梅姑娘圓滿完成任務,重返厭雪樓。”
太后難以置信:“厭、厭雪樓,你是護龍衛?你怎麼會是護龍衛!”
如果紅梅當真是晏修安插在她身邊的護龍衛,那她和陳讓的那些事,在章臺宮的一舉一動甚至是每日飲食,豈不都被晏修知曉得一清二楚?
那晏修豈不是會扒了她和陳讓的皮!
紅梅謙遜道:“屬下不才,正是陛下親自挑選進厭雪樓中的護龍衛。太后娘娘,後會無期。”
太后想要衝上前去扯住她,卻被禁軍攔下,她崩潰大喊大叫道:
“放開哀家!哀家要見陛下,哀家要去見陛下!哀家是大秦皇太后,是當今天子的生母,你們怎敢如此對待哀家……”
太后撕心裂肺的呼號在紅梅身後響起,她大步向前,再也沒回頭。
……
祝思嘉聽到晏修與太后徹底決裂的訊息時,只是微微一愣。
晏修與太后的關係、發生在母子二人之間的變故她並不清楚,可她十分能明白晏修所做的任何決定。
人人都說他沒有心、他沒有情,祝思嘉卻認為晏修是天底下最重情之人。
即使太后無法無天、視人命如草芥到這個份上,他還是選擇為她保留最後的尊嚴,選擇將此事瞞天過海。
甚至不惜違揹他的原則。
這個決定一出,即便太后從前明面上犯過多少大錯,但沒有一個人知道真相如何,史書上還是會寫下晏修是個犯了不孝之道的帝王,就連那群從前與舊黨水火不容的朝臣,也會頻頻上奏向他諫言。
所有的流言蜚語都要他一人揹負。
祝思嘉擔心晏修,放下手上賬目後立刻披上斗篷準備外出,沒想到晏修主動來了長樂宮。
晏修拉著她坐下,手指慢慢撫過紙上她留下工整的字跡,似笑非笑調侃她:“蟬蟬越來越有一代賢后的樣子了。”
祝思嘉現在不想與他玩笑,她撲進晏修懷裡,緊緊抱著他,哽哽咽咽:“陛下。”
晏修捏著她的下巴:“哭什麼?朕誇你,你還不樂意了?”
祝思嘉:“陛下分明知道臣妾在擔心什麼。”
晏修笑道:“有什麼可擔心的?朕是天子。”
祝思嘉默默淌下淚,不說話。
晏修抓起她的手,反覆觀察柔荑,扯開她的話:“朕一直在想,蟬蟬的字寫得不錯,從前又怎會傳出你甚至目不識丁的流言。”
實在是可恨。
祝思嘉收回手:“陛下也知道流言害人,為何還要……”
晏修:“與其糾結這些身後之事,不妨先想想今年要給廣平侯送上什麼樣的生辰禮物。”
是啊,公主府又要舉行壽宴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