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思嘉反覆追問,祝元存半個字也不肯透露。
他實在擔心祝思嘉的身體,不想在這種緊要關頭刺激她。
就算他不說,祝思嘉也能隱隱猜到幾分,她試探道:
“怎麼,吵架了?”
小年輕之間吵架拌嘴是常有的事。
祝元存問心有愧道:“差不多吧,姐姐你信我,從今往後只要有我在,我絕對不會讓你再受一點傷害,我更願拼盡一切守護你,只求你幸福。”
祝思嘉笑道:“你有這份心,我自然是極歡喜的,只護著我一個人的幸福,你心上人的就不管不顧了?你有何心事,可儘管說給我聽,我是你的姐姐,於感情一事更是個過來人,無論你鬱悶也好消極也罷,我都會開導你的。”
祝元存看著她堅定溫柔的目光,忽然就生出無數底氣。
他到底是祝思嘉的親弟弟,犯下彌天大錯更應該向她坦誠,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瞞著她,與她生疏。
他老老實實將姜嫄的事透露給她。
說完,他不安地低下頭,又不忘悄悄抬眼去打量祝思嘉,生怕她出任何痛心亦或是失望的神色,甚至一氣之下氣壞了身子,不認他這個弟弟。
沒想到,祝思嘉的表情從頭到尾都沒有任何變化,甚至笑得比方才還和煦:
“傻弟弟,我怎麼會怪你?”
祝元存驚喜抬頭:“姐姐,你當真原諒我了?”
祝思嘉目光放遠,看向窗外的天,眼色空靈又縹緲,許久不曾回答祝元存的問題。
祝元存跟隨她的目光,扭頭看去,他似乎對祝思嘉無言的回答半知半解,窗外景緻不就是一如既往的碧色長空嗎?有何玄機?
紛亂的思緒被祝思嘉出言打斷:“看出什麼了?”
祝元存聲音小得幾乎快聽不見:“恕弟弟愚笨,看不明白姐姐的意思。”
祝思嘉:“你看到什麼,直說便是。”
祝元存老實回答:“天,一望無際的藍天。”
祝思嘉嘆道:“人壽比之天命,孰輕孰重?孰短孰長?”
祝元存:“自然是天,人哪兒能和天相比?”
祝思嘉忍俊不禁:“那不就對了,人一世只活百年而已,較之天地乾坤、山河滄海實在微不足道。任何愛恨別離,在造化面前都會歸於虛無,來時如何,去時也如何,何必眷戀。”
祝元存:“姐姐,你怎麼一副要遁入空門的模樣?”
祝思嘉拿手指戳了戳他的額頭:
“你啊,我的意思是將目光放得長遠些,讓你不必在情愛一事上徒勞,你捫心自問,感情就是你這一生裡唯一之追求嗎?天下無數有情人,有緣有分的能有幾人?有始有終的又能有幾人?”
“你放走姜嫄,是人之常情。我很開心,我的弟弟是個有喜怒哀樂、有七情六慾的活人,會掙扎,會糾結,會痛苦。若你當真為了替我報仇,而輕易舍了她,我才要重新審視你,審視你究竟有沒有半分人性,竟能手刃自己喜歡的姑娘。”
祝元存:“弟弟受教了,姐姐你放心,經此一事我也看開許多。我祝元存是誰?這一生我絕不會止步於此,男子漢大丈夫本不該拘泥於情愛之小事上,家國大業才該是我畢生追求。”
“只是我的心當真傷透了,以後我若終身不娶,姐姐莫要怪罪。若真擔心母親的血脈不能傳承下去,咱們侯府就給妹妹招個贅婿吧。”
到底年紀小,總愛口出狂言,祝思嘉無奈道:
“你啊,你放走姜嫄倒不讓我生氣,你這些胡話可把我氣得不輕。你才多大年紀就封心所愛不為任何人所動了?”
她放低了聲音:“或許你姐夫從前也是如你這麼想呢,在他眼裡,他可是要縱橫捭闔、席捲八荒的帝王,兒女私情在他眼中算得了什麼?可他二十二歲那年,還不是遇到了我。”
姐弟二人聊得太投入,屏風後忽然傳來一陣鼓掌聲。
“想不到,蟬蟬安慰自己的弟弟竟能口若懸河、拿朕來引經據典。”晏修徐步走出屏風,手上還推著把甚為奇怪的椅子走來,他坐到床尾,匆匆一眼掃過祝元存,“能得你姐姐的開導,武興侯總不該繼續消沉了吧?”
祝元存起身行禮,道:“臣見過陛下,承蒙姐姐的教誨,令臣茅塞頓開,陛下見笑了。”
晏修:“嗯?知道錯了就好,給你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願意否?”
祝元存:“陛下但說。”
晏修指著那把奇怪的椅子:“這個椅子是朱大人和杜八子這幾日聯手製成的,叫輪椅。你姐姐腿腳不便,但總不能日日在屋中悶著。朕有無數齊地政務要處理,無法抽身之時,就由你推著你姐姐四處走動。”
祝思嘉手指微動,笑得眉眼彎彎:“朱大人竟然有如此神通?陛下可有給她封賞?”
晏修握住她的微涼的手,仔細搓著:“那是自然,齊宮景色上佳,你可隨意指使武興侯替你效力。”
祝元存巴不得給祝思嘉當牛做馬賠罪,他激動道:“臣領旨。”
晏修斜了他一眼,祝元存還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話。
直到祝思嘉提醒他:“你先退下吧,陛下有話與我說。”
祝元存這才反應過來,原來他在這裡礙手礙腳了。
等他離開,晏修收回臉上一貫的清冷自恃,甚至帶了幾分憂色看祝思嘉:
“蟬蟬,你方才那些話,是不是因為大病一場,看開了許多?”
她之所思所想,甚至是隻有天命之年的老人才能達到的境界。
她這個年歲的小姑娘,大病一場後更該恃寵而驕地黏著他的。
晏修從前就覺得她外熱內冷,她雖對每個人都笑臉相迎,可晏修總覺得她心裡沒有裝下任何事,沒有容下任何人。
或許還包括他。
她的底色興許與白雪一樣冷得驚人,甚至比他還要涼薄。
祝思嘉詫愕道:“陛下為何會……嗯,確實,人從鬼門關走了一遭,自然該看明白許多事。”
她讀懂了晏修的神色。
那是一種極度的不安和試探,他在害怕,在擔心她有朝一日當真不要他。
果然,晏修起身,輕輕抱住她:
“你這般通透也好,有利於你的身子。但你大徹大悟之餘,不許不要我。我方才聽你說何必眷戀幾個字時,心裡是有些難過的。”
祝思嘉垂下眼,拿臉頰蹭了蹭他的耳朵,小聲道:“那些話,不是說給你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