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思嘉默默放下信紙,隨意看了一張,她心中忽生出底氣。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但她根本沒做過的事,她何必驚慌?
祝思嘉吸了吸鼻子,抬臉看晏修:
“就憑這些隻言片語,你就想給我定罪嗎?玄之,我理解你昨日心情不佳,一時衝動,別人說什麼做什麼,你就盡數都信了對不對?”
晏修反問:“一時衝動?”
他再度蹲下身,一手抓緊她的手腕,另一手捏住她的指尖,戳著脆弱的信紙,從行行字跡上挨個滑過:
“這叫一時衝動?你當真以為朕不識得你的字型?”
這一觸碰她,晏修才發現,儘管她的指尖帶著冬夜寒氣,可她的腕子燙得厲害,就像在熱水裡泡過一遭般。
祝思嘉強迫自己,必須冷靜又有理有據向他解釋清楚:
“且不說字跡是可以模仿的,就單說臣妾與那位的私情,為何非要等到燕王府事發,才悉數暴露於外?為何非要等你親自上門,才不偏不倚出現在你眼前?”
“這一切太巧合了,不是嗎?有人要藉機害臣妾,難道你聰明一世,竟是這一點都想不通嗎?”
她不卑不亢,眸中毫無慌亂之色。
這樣清明的神情,晏修太過熟悉,不過是她又一次強裝淡定的做戲。
晏修鬆開她,欺霜賽雪的皓白腕子,上立刻留下一道深深的紅痕,彷彿身體的主人遭他無情蹂躪。
他笑她走投無路,連謊也不會撒:
“陷害?你當朕是傻子,縱然晏行再才高八斗又能如何?若非常年相接觸,晏行豈會短短時間內,就將你的字仿寫到如此爐火純青的地步?”
“若你想說你二人毫無私情,但問他是如何得了這種通天的本事,要害你一個在宮中與他毫無牽連的人?”
是啊,若非常年接觸,若非前世那場孽緣,這輩子給晏行幾年的時間,讓他日日照著她的字練,他也未必能模仿得惟妙惟肖。
可她當真是不知道要如何給晏修解釋了。
難道要她把自己撕開剖開,要讓她聲淚俱下、如泣如訴地說出真相。
說她和晏行早做過一世的夫妻,說她上輩子和晏行肌膚相親的次數,比他們二人還要多?
除非她是瘋了才敢這麼說話!
祝思嘉累得頭重腳輕,最後一次,用盡全身力氣,忍著四肢百骸和心口的疼痛,站起來和他說話:
“這件事,我確實不知道要如何解釋。你是天子,你若想查,大秦沒有什麼是你查不到的,你大可放手去查。”
她抬起手,忽然在晏修臉上落下一個不輕不重的耳光。
她打得突然,晏修毫無防備,冷峻的臉被她打得一偏,露出鋒利一截下頜。
她明明理虧,還居然動手打自己!
換成旁人,晏修早讓其人頭落地,九族消失;可是她動的手,晏修就算想打回去,看著她那張又嬌又豔挑不出一絲毛病的臉。
他捨不得。
晏修轉回臉,惡狠狠盯著她,恨不得用眼神將她一口一口咬碎吞入腹中。
祝思嘉扯著嘴,笑了笑:“這一巴掌,打你不尊重我。無媒苟合,未婚私通,在你眼裡,我居然就是這樣的人?”
晏修嘴硬:“是,一個見朕第一面,就費盡心思爬上床勾引朕的人;一個剛及笄,就敢在花園那種地方把身子給他的人,怎麼不算下賤,怎麼不算輕浮?”
換來的又是祝思嘉一耳光。
她力氣雖小,指尖的長甲卻不容小覷,在他左半張臉上留下一道細細的抓痕。
晏修還是沒有還手,這回索性看都不看她。
祝思嘉嘴皮抖得厲害,似要神魂皆滅般,她終於委屈到崩潰大哭:
“我是不是清白之身,你自己還不夠清楚嗎?那夜你對我做了多少事、留下多少痕跡,你全然忘得一乾二淨了嗎?”
“好,你是天子,你日理萬機,記不得這些小事。可你為什麼一定要不管不問,置真相於不顧,上來就這般欺我辱我、用最惡毒的話刺痛我!你心中若有十足的底氣,就該去問問,秋獵初夜後伺候過我的人,問問她們床單上是否留下了我的落紅!”
她上前一步,死死抓住晏修的衣領:
“你去問啊!你去問段姑姑,現在就去問,問她我到底是不是處子之身,是不是天生就這麼下賤,什麼男人都能上我!”
一席話如一盆潑頭的冷水,猛然間澆滅了他的火氣,將他的神智徹底喚回。
是啊,他有任何疑心,就算是想把整個大秦翻過來查一遍,又有何難?
他可以避開祝思嘉,去問伺候過她的任何一個人。
可他拉不下這個臉,放不下帝王的身段。
二人同席共枕已有二載,若這個關頭,他又忽然跑去問段姑姑等人當初情形,像什麼話?
清白,貞潔,他在意的重點並不是這些!
他甚至一時衝動地想過,祝思嘉若當真曾與晏行好過,他依舊會愛她如初。
他氣的是祝思嘉信上那些語氣,氣的是祝思嘉瞞他、騙他這麼久,氣她從來沒有像那般關心過自己、愛過自己,氣她死到臨頭還不知悔改的底氣。
更是氣他自己。
晏修無言看著她,好似就像看一個陌生人,她的痛苦也好眼淚也罷,在這一刻,好像都失去了殺傷力。
他從袖口中拿出最後一件證物,手心攤開,簪子緩緩現於眼前,他苦笑道:
“晏行的眼睛,是怎麼瞎的?這,你又作何解釋?”
那根簪子!
祝思嘉微張雙唇,連連搖頭後退:
“不、不可能……不可能……”
為什麼,她聰明十倍,晏行就能比前世還要聰明百倍,他們二人之間這條鴻溝,她永遠都無法跨越嗎?
晏修當她是原形畢露,把簪子扔進了炭盆:
“你清不清白,我其實根本就不在意,可你騙我,你要我如何忍耐?”
祝思嘉快要窒息得喘不過氣,她確實騙過晏修,從一開始,她的接近就目的不純。
她知道日後或許會東窗事發,可沒想到這一天到來時,她會自作自受成這樣。
晏修沉聲,帶著無盡的卑微試探她:“祝思嘉,你對我有沒有,一點點的真心?”
倘若半分也無,那她,此生也不必再與他相見了,他不可能任由她繼續戲耍。
祝思嘉察覺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殺意,忽然笑了,高舉著手,對天發誓:
“蒼天為證,晏氏列祖列宗在上,若我祝思嘉從未對晏玄之付出過任何真心,定叫我生生世世不得好死,曝屍荒野,無人收屍。”
她累到極致,太想好好睡一覺了。
祝思嘉的視線忽地天翻地覆,最後一眼,似乎是定格在晏修大步朝她跑來的情形。
他信了嗎?
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