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過去,祝思嘉的病有所好轉。
但也僅僅只是好轉,多數時候,她都處在昏迷狀態。
好在比起前兩日,能吃進更多東西,藥效自然生效得快些。
晏修這幾日一直住在長樂宮。
只有她被宮人叫醒用膳時,他才抽身離開片刻,生怕她看見他會傷心,以至食不下咽。
到了晚膳時分,晏修照常離開,剛邁出正殿,就見胡順海彎腰上前,小聲稟報:
“陛下,湘王有事要奏。”
晏修驚覺忽到年末,厭雪樓今年的賬本是該送來予他過目了。
他理了理鬆垮的衣袍,跨步離開:“讓他先去御書房候著。”
從東都回來不過短短几日的光景,晏修簡直變了副模樣。
他下巴上冒出一截青色胡茬,雙頰微陷,眼窩也凹進一個深深的褶,在他原本的眼皮摺痕上又添一道,僝僽不堪。
比大病一場後的狀態還要枯槁。
這樣如何能去見手足。
御書房。
晏為拿著賬本進宮時樂樂呵呵的,見晏修神鬱氣悴,他臉上笑意慢慢消散,擔憂道:
“皇兄,這才短短几日,你怎的病成這副模樣?”
晏修坐下,輕閉雙目:“朕沒生病。”
晏為又言:“臣弟倒是聽說這幾日皇嫂病重,皇兄莫非是因為皇嫂的病情擔憂成這樣的?您是九五之尊,再如何——”
“廢話真多。”晏修打斷他,“說正事。”
晏為哪裡放心得下他?
隨手把賬本放在一旁,上前一步和晏修面對面坐下,目光如水,靜靜地打量他:
“皇兄,你和皇嫂之間的事,臣弟其實略知一二。你們二人究竟發生了何種爭端,如若處理不好,臣弟願洗耳恭聽。”
祝思嘉這病哪兒有這般巧合。
她從東都回來的路上還愛說愛笑、容光煥發的,怎麼到了西京,尤其是傅逐發現逸王府已人去樓空之後,她就忽地病倒了?
聽說那夜晏修也親自去了逸王府,在燕王府時,他的臉色就不怎麼好,還罕見地叫上了墨玉同行。
晏為本著關心他的態度,向墨玉再三詢問。
墨玉支支吾吾透露些眉目,說是娘娘犯下大錯,恐怕要受陛下責罰。
他立刻明白,為何群臣都言,晏修已接連幾日板著張臉上朝了。
想必晏修誤會了祝思嘉些什麼。
晏修猛地睜眼瞪他:“墨玉居然敢透露給你?今夜準備好給他收屍。”
晏為慌道:“哎呀呀,皇兄別啊,墨玉只跟我說你和皇嫂或許會吵一架,其他什麼都沒告訴我。而且此事也是我再三追問威脅,他才說的,你別怪罪於他。”
“厭雪樓現只存護龍衛一百二十一人,其餘人全都因公殉職,這種關頭,您萬萬不能動殺心。”
晏修皺眉:“一百二十一人……明年開春,是不是又該選拔新的護龍衛了?”
每五年培養一批護龍衛,養成一個合格的護龍衛,不僅需要大量人力,更需要大量財力,對國庫而言,可是筆不小的開支。
晏為:“臣弟此次進宮,確實要同皇兄商議相關事宜,但臣弟有更有意思的事要報。”
有意思的事?
晏修放鬆坐姿:“什麼事在你眼中,居然還能比厭雪樓的事更重要。”
晏為:“可追溯到巫蠱一案。”
晏修:“巫蠱一案?難道不是陳太妃有意害朕?還能查出什麼名堂。”
晏為拿起賬本,仔細翻了一通才遞到晏修眼前:“皇兄仔細看看,可謂大有玄機。”
晏修接過,認真觀看,越看,他眸中的光越聚越亮,總算有幾分人氣。
他把賬本倒扣桌面,單手撐頭:“白珩以權謀私一事,千真萬確?又是替何人謀私?”
原來那場令自己生不如死的巫蠱案實乃人為,他根本不是受巫蠱影響,才突發頭風,而是被人用了藥。
且不說厭雪樓的賬本要經過多番整合、清點,任何物品想取出外用,都要經過十幾道關卡。
白珩能耐再大,能把部分賬單做得以假亂真,厭雪樓內奇人高手眾多,也能從中發現破綻。
晏為早料到他會是這個反應,故作高深笑道:“可不僅如此,皇兄再猜,給您下藥的人是誰?”
在宮中能成功給晏修下藥的機率,遠小過在疆場之上立下蓋世奇功、封侯拜相,可有一人卻是例外。
一個衣食住行都能接觸到他、讓他毫無保留去信任的人。
晏修自嘲一笑:“呵,原來她當真害過朕。”
晏為搖頭:“皇嫂要害的人可不是您,而是那位不可說之人。”
祝思嘉想害的人是晏行?
這怎麼可能呢,若說她對晏行情深到無可復加的地步,主動要害自己,這才比較貼合真相。
見晏修還是不信,晏為攤牌:
“皇兄,皇嫂她比誰都希望那位死,巫蠱一事是她借刀殺人,一石二鳥,只不過只死了陳太妃這一隻。藥是碎玉替她找來的,碎玉又同白珩交情匪淺,能拿到手不足為奇。”
“巫蠱之事後,她殺念愈重。近日臣弟打探到,碎玉在四處尋找那位的下落,不惜花費萬金聘用江湖高手,廣發懸賞令追殺。他不過是個護衛,雖說皇嫂那裡做事油水令人眼紅,可一次拿得出萬金……您覺得,會是誰的命令?”
晏修腦袋發昏,沉默不語。
依晏為所說,祝思嘉比誰都希望晏行趕緊去死。
她甚至不惜以傷害自己為代價,賭上一把,只可惜她沒料到陳太妃會為護子認罪,太學學子也出面求情,晏行得以僥倖留下一命。
一旦有任何一個環節出現問題,她主導巫蠱一事則會敗露,晏修就算再愛她,可此事乃是大忌,是帝王之底線,神仙來了也保不住她。
要恨一個人恨到何種地步,才會這般不顧後果地瘋狂報復。
祝思嘉究竟是何種想法。
晏為試探他:“皇兄既然知道了真相,皇嫂近日也觸您逆鱗,依臣弟看,即刻處死的好。”
晏修立即駁回:“不可!”
晏為打趣他:“皇兄還是捨不得?哪怕她犯宮闈大忌,傷害於您,也舍她不得?”
晏修:“此事無需再提,白珩和碎玉也不必問罪。開春選拔護龍衛之事,全權交由你負責,你看著辦。”
說罷,他不動聲色瞥向晏為,隱有下逐客令的意思。
晏為正色道:“皇兄,事已至此,臣弟想為皇嫂說句話。”
“哦?”晏修輕笑,“方才還想勸朕殺她,從前你更是處處與她作對,怎麼今日想著替她說話?”
晏為臉頰微紅:
“今日繞這一大圈,臣弟無非是想替皇兄皇嫂解開心結。雖不知你們具體為何爭吵,但雙雙都傷神成這副模樣,何必?您大可放心,皇嫂她心裡有您,更不會與那位有半分見不得人的私情,此事便這般過去吧,還望皇兄與皇嫂早日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