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行停下手上動作。
祝思嘉一手揪著軟枕,另一隻手狠狠擰動了幾圈,將簪子朝他眼中扎得更深,絲毫沒有要鬆手的意思。
天地間只剩下無休無止的痛,震懾靈魂的痛,這痛直接將晏行的神智呼喚清醒。少了一半的視野,黑暗中,他也能聽到血從眼眶裡流經臉頰,最後在下巴處,緩緩滴落到祝思嘉身上的聲音。
除卻他加重的粗喘,便是連一聲哼唧,晏行都沒發出過。
他欠祝思嘉的何止是一隻眼睛就能還得清?倘若傷了他,能解她心頭之恨,他就算被她親手凌遲都可以。
他自己也不知道這是怎麼了,今日遭受的打擊太大,上下兩輩子都沒遇到過這種挫敗,竟然讓他做出這種不顧死活的事。
回過神來才發現,他已被心魔所控,身不由己,腦子裡只有祝思嘉這三個字似野草瘋長。
他不能做那種被情緒牽掣的人,他還沒有輸!晏修活不了幾年!他還有翻身的機會!
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和身上溫熱的液體,再一次證實了今夜之事絕非夢境。
如果可以,祝思嘉本該把簪子朝他頸間跳動的脈搏處插進去,可若真那樣,禁足於府內的親王橫死在她這個當今寵妃的床榻上,她也難辭其咎。
晏行抓住她行兇的那隻手,瞎掉的左眼不知流出的究竟是血還是淚了,他聲音小得快要聽不見:
“消氣了嗎?”
“我廢掉你一雙手,隱瞞你母親的死訊,你剜掉我一隻眼睛,害死我母親,我們都是一樣殘缺的人,一樣的孤家寡人了。王妃,思嘉,你消氣了嗎?”
“我還欠了你什麼,你大可一一向我討回來,我無悔矣。我只求你,求你不要喜歡他,求你不要把自己困在皇宮,和我走吧,我們去終南山住一輩子。你想回北地我也陪著你,我們遇水而居,去放羊放牛,以天為被以地為席,做世間最自由的人。”
惺惺作態。
祝思嘉不願也沒法和他廢話,竭力掙脫他的擺佈,又是一耳光打到他臉上,竟摸到了一股粘稠的液體。
沾了他滿手的血,祝思嘉只覺得骯髒無比,胡亂蹭回他身上,伸左手要去夠床簾上掛著的鈴鐺布條。
只要搖動鈴鐺,立刻會有宮人走進寢殿。
若說一開始,晏行是想拉著她去死的;那他方才所言那番話,便說明他尚有求生欲,不會草率去死,所以絕不會坐以待斃等宮人進殿抓他。
晏行還不知她要去拉扯何物,倒吸一口涼氣,暫且鬆開她,緩緩去拔戳進眼球裡的簪子。
拔了半日也拔不出來,應是穿透了他的眼球。
她真狠心啊,再用些力指不定能直接戳進他的腦子裡,把腦漿都搗爛。
晏行輕閉上僅存的右眼,一鼓作氣,直接連帶著眼球也給掏了出來。
頓時,窟窿裡噴射出更多鮮血,涼風似乎都要穿進他臉上空洞裡肆虐。
也正是這時,祝思嘉成功摸到了布條,將鈴鐺扯得叮噹作響。
晏行還沒從疼痛裡緩過神,就聽見寢殿外傳來的腳步聲,他解開祝思嘉的啞穴,淒涼地笑了笑:
“也罷,以後還有的是時間,我們總會再見的。”
宮女推門而入的前一瞬,他翻窗而出。
待她們點上燈,被子上的血跡定會被發現,祝思嘉迅速把被子翻了一面,整個人安安分分躺好,只露出個腦袋在外面。
宮女執燈過來時,還處在半夢半醒的狀態,打著哈欠問祝思嘉:“娘娘醒了?有何吩咐?”
祝思嘉這一日都顛三倒四地睡覺,再過一個時辰天就亮了,她這個時候醒來,宮人倒並未多疑。
“現在是何時辰了?”祝思嘉面上雖淡定,可錦被下的身軀已抖得不能自抑,“若時辰還早,我便再睡兒,若是不早我就起身。”
一通鈴鐺聲把她搖過來就是為了問時間?不過祝思嘉是主子,做什麼都是合情合理的。
宮女百思不得其解,卻也揉著眼睛耐心解答:“回娘娘的話,現在約莫是寅時。”
祝思嘉:“寅時啊……你先下去吧。”
反正問時辰不過是她情急之下想到的藉口。
宮女:“是。”
待宮女退出寢殿,祝思嘉大口喘息,強行命自己振作,冷臉起身,把整套棉被連同床單連同髒掉的衣物都塞到了床底下。
忙活一通,祝思嘉才反應過來,就算藏好了,等天一亮,宮人還是會發現。
這又該如何是好?
總不能……總不能現在翻窗外出去找碎玉,讓他把這堆染血的東西處理掉吧?這一來一回的時間,說不定等碎玉抱著這一大團東西在宮中走動的時候,就被發現個正著。
思來想去,祝思嘉忽然腹痛不止,蹲在地上緩了許久才好。
這疼痛來得真是及時,不用算日子她也知道,月事來了,她的及時雨來了。
就算不來,她也只能謊稱床被是被月事弄髒的。
只是這場月事也宣告著,她和晏修努力許久的子嗣,又落空了。
……
巫蠱一事一了結,晏修確實奇蹟般地恢復正常。
看來他身上病症確實是拜陳太妃所賜。
剛一見好,他就馬不停蹄恢復了早朝。下早朝後,他去了長樂宮一趟,本想和祝思嘉一道用早膳,卻得知她來了月事,疼得不行,無精打采地躺在床上。
晏修擔憂道:“這回怎麼又這麼嚴重?”
聽她宮裡的人說,祝思嘉這回的血多得嚇人,一整床的床單錦被都要扔掉了。
祝思嘉佯裝無力:“興許是這段時日寒涼的東西吃多了,莫要擔心。”
晏修想要留下陪她,卻被她以休息為由,悄無聲息地下了個逐客令。
他哭笑不得:“好,知道蟬蟬不喜我耽誤國事,你好好歇息,我看完奏摺再來找你。”
回到太極宮沒多久,晏修就聽銀甲衛來報:“啟稟陛下,逸王爺……廢王府出了岔子。”
晏修:“何事?”
銀甲衛:“聽晏淵之的貼身小廝說,他昨夜焚掉了府內所有詩稿畫稿,還弄瞎自己一隻眼睛,急著求大夫上門醫治呢。”
晏修:“瞎了?瞎成了何種模樣。”
銀甲衛:“他對自己下手著實狠,竟是連左眼眼球都丟了。”
晏修笑道:“他這不是瞎了,是得了失心瘋,該治的病讓他治,由著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