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在怪自己重罰了朱雅,還是如外人一樣,覺得他殘暴、不近人情?
也是,朝堂這幾日的摺子半數都是上書諫他濫殺的,如洪水氾濫。
晏修氣得冷笑:“倘若朕不罰得重些,普天之下,人人都可以拿你我二人的名聲玩笑!這些都是會被寫進史書的,蟬蟬,你可以不在意你自己,但朕在意。”
“帝王寶座從來都是以鮮血澆築而成,這就是最殘酷的規矩,誰若是接受不了,誰便一敗塗地。”
為帝近十二載,他身上揹負的罵名還少嗎?他所作所為皆是為了大秦,亦是為了自己的私心,他是天子,有私心又有何不可?
祝思嘉就是他最大的私心。
“陛下,臣妾不傻。”祝思嘉又怎會不懂這些道理?只是她心底身為女子命不由己的悲涼,始終揮散不去,“臣妾累了,還請陛下讓臣妾一人獨自冷靜吧。”
她是可以如往常般刻意服軟遷就晏修,可這一回,她不想了。
她本不該被這座四四方方的宮闕困住,若她沒入宮,想什麼時候去看自己的鋪子就可以去看,不必像現在這樣藏著掖著。
上天待她不薄的同時又格外殘忍,哪怕讓她早重生一天,她都會想到別的法子擺脫與晏行的婚事,而不是頭腦一熱爬上晏修的床。
她沒有錯,朱雅也沒有錯,不該委屈,更不該受這份莫須有的罪名。
“祝思嘉,為什麼每次你都要避重就輕?朕只是得到你一個確切的答案而已,便這麼難?”
“你就是仗著朕喜歡你,你就越發過分了對不對?我們是夫妻,是在太極宮裡以蒼天為證日月為鑑拜過堂的夫妻,你有沒有把朕當做過你的夫君!”
被她繞了這麼一大圈,晏修還是沒得到她肯定的答案。
回想二人剛認識時,全然是她在卑躬屈膝、低眉折腰地討好他,她那樣的姿態屢屢惹得他不滿。
他還是更喜歡現在的祝思嘉,慢慢嶄露頭角,慢慢恢復個性,慢慢活成她本該有的樣子。
月盈則虧,世間哪得兩全其美?現在的祝思嘉好是好,可給他帶來的痛也多了許多。
祝思嘉躲開他痛苦的目光:“陛下與臣妾在一起這麼久,臣妾是什麼樣的人,陛下心裡難道不清楚嗎?”
“倘若陛下當真信任臣妾,就絕不會問出這般啼笑皆非的問題。臣妾卑不足道,自知配不上陛下,何德何能敢以陛下的妻子自居。”
卑不足道?
晏修忽然明白她要的是什麼了,便廣袖一甩,大步流星離開長樂宮:“好,好!你自輕自賤是吧?朕現在就回去下旨立昭,立你為大秦皇后!”
立她為後?
祝思嘉可沒想過自己會爬上那個位置,晏修一向說到做到,他常言說出去的話覆水難收,哪怕是衝動立下的誓言他也會照做不誤。
外戚一黨還沒倒下,新黨也在虎視眈眈,這個關頭立她為後,會引發多少爭議和惡果,皆要由他一人承擔,他瘋了嗎?他不是最注重名聲嗎?
一定要攔住他。
祝思嘉快步往外跑,卻被駐守在長樂宮門前的禁軍攔住,她看著晏修漸行漸遠的背影,急著大吼道:“讓開!我有要事稟報陛下,誤了時辰治你的罪。”
禁軍紋絲不動:“啟稟祝婕妤,您的禁足還未解,恕卑職難以從命。”
她只能眼睜睜看著晏修消失在宮牆轉角。
正巧此時,有護龍衛自長樂宮門前經過,宮中出現護龍衛的身影並不是稀奇之事。
祝思嘉瞄到那抹紅,心生一計,隔著禁軍叫住了那兩名提刀的護龍衛:“你們二人過來,去宮外一趟將我的話轉述給湘王爺,讓他入宮上奏陛下。”
看守禁軍萬萬沒想到,祝思嘉要述之事居然要驚動護龍衛,想必確實是驚天大事,面面相覷後,便當作什麼也沒發生。
護龍衛謹慎走了過來。
祝思嘉一陣耳語,兩名護龍衛神色遲疑,她趕忙催促道:“愣著幹什麼?快去啊。”
……
厭雪樓。
晏為皺著眉再三質問二人:“她當真是這麼說的?”
護龍衛:“屬下不敢瞞報。”
簡直不可理喻。
晏修輕笑一聲:“從沒見過一個女人做皇后還能不高興的,她倒是頭一個——話說,她為何會知曉本王與厭雪樓的關係,莫非她知道些不該知道的了?”
另一名護龍衛思索一番後道:“王爺別多心,也許是祝婕妤知道您與陛下關係匪淺,故而才想到了讓您出面說服陛下。”
算她聰明。
他言之有理,晏為打消疑慮,批上大氅:“進宮面聖。”
太極宮。
晏修親手將立後詔書擬好,到蓋章時毫不猶豫按下玉璽。
藉著光,他的手指一遍又一遍在聖旨上還未乾涸的字間撫過,這不僅僅是一份承諾,更是她的底氣。
若祝思嘉不是出自燕王府,哪怕她只是一介平民,晏修早就會立她為後。
橫隔在他們之間的阻礙太多,他見眾生皆無意,卻偏偏對祝思嘉動了情。
他千不該萬不該喜歡上一個姓祝的女人。
今日是因一時衝動對祝思嘉大放厥詞,明日早朝,他就要將這道聖旨昭告天下,屆時朝堂之上會有無數反駁的聲音。
外戚黨羽雖無利益衝突,可人人都想取張氏一族而代之,憑什麼讓張氏和燕王府一脈一家獨大這麼多年?恐怕張相自己也不願意見到此情此景,畢竟他的親孫女都被送進宮了。
新黨官員大多被他派去賑災,朝堂之上除武將外皆是舊黨,此次一旦頒佈聖旨,他這麼多年來,為打壓外戚奪權所做的一切都功虧一簣,定會引起新黨不滿。
晏修轉念一想,他任性次數的多了,還差這一回?
這般想著,他便放下聖旨準備睡覺,誰料就在他下定決心這個關頭,晏為求見。
晏修沒多想,讓他進殿。
“陛下,立後乃國之大事、甚至是一國之本,還請您慎重考慮。”
晏為跪在正殿中央,字字鄭重。
晏修眼裡沒有任何情緒:“朕意已決,何人勸說都無用。”
晏為覺得,晏修自從得了祝思嘉過後,簡直是愈發失智,他大膽道:“陛下不妨先想想明年攻打周齊二國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