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融一聽到林豐是秦人,是大秦士子,呵呵一笑,保養得極好的臉上帶著濃濃的蔑視。
晉國也是文風燦然,遠比秦國文風好。
這是有鄙視鏈的。
晉國士人,鄙視秦國士子。
實際上各國文化底蘊,真要排一個順序,以中州夏國為首,其次是東面齊國,然後是南方晉國,再是西北秦國,最後是北方燕國。
這是天下文化底蘊的一個先後順序,也是鄙視鏈的上下游。恰是如此,傅融聽著林豐的自我介紹,根本沒把林豐放在眼中,一副鄙夷模樣。
傅融神色自信,強勢道:“你區區西秦蠻夷士子,能有什麼討教的呢?莫非,你要向我討教,怎麼才能擺脫茹毛飲血的習慣嗎?”
“哈哈哈……”
傅融頓時朗聲大笑起來。
笑聲中,帶著不屑。
更有著嘲諷。
大堂內的其餘晉國士人,以及其餘各國的商人,都鬨堂大笑起來。所有人看向林豐,毫不掩飾的露出鄙夷神色。
秦國士人,就是這待遇。
沒有名聲!
沒有底蘊!
就會被鄙夷,這就是現實。
林豐卻神色如常,很是平靜,緩緩道:“常言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晉國在大秦面前,稱得上文風鼎盛。可晉國在夏國面前,是否也如大秦在晉國面前一般呢?”
“今天,閣下面對一個向你請教的人,態度狂傲,肆意抨擊,沒有半點心胸。他日你面對夏國人,夏國人是否也可以用茹毛飲血,來形容閣下形容晉國呢?”
“靠抨擊他人,來抬高自己的地位,讓人鄙夷。”
“先賢曾說,勞謙虛己,則附之者眾;驕慢倨傲,則去之者多。如果閣下這般倨傲自持,我恐怕,天下士人,會處處鄙夷晉國。”
林豐道:“這,不是晉國士人的氣度,更不是晉國的大國氣度。”
刷!
傅融面色微變。
傅融眼神銳利,呵斥道:“林豐,你一番巧言善辯,看似有道理,實則咄咄逼人,更是弄錯了一件事。大秦和晉國,就是不一樣。因為大秦,的的確確是蠻夷。晉國,是禮儀之邦。”
林豐一抖袖袍,不屑道:“閣下這一番話,更是無稽之談。”
“你憑什麼,說秦國是蠻夷。是你去過秦國,親眼見到大秦計程車人,茹毛飲血嗎?還是你在秦國,見過大秦的君王,娶了先王妻子,完全不講人倫大道。”
林豐強勢反擊。
甚至他的話,迴盪在大堂中,底氣十足,和傅融完全不一般。
這是氣勢上的壓制。
或許大秦士人,因為出身、學識的原因,面對晉國士人,打心底會有懼怕。
可是林豐不。
林豐沒有這樣的觀念。
傅融反駁道:“這些事,我自然是聽到過,許多人都講述。”
林豐嗤笑道:“常言道,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他說這樣,你就認為是這樣,沒有半點自己的主見,沒有半點自己的判斷,人云亦云。這,就是晉國士人治學的風骨和習慣嗎?士人治學處事,自當嚴謹。可是,聽風就是雨,惹人發笑。”
傅融更是眉頭皺了起來。
林豐頗為難纏。
林豐不等傅融說話,又繼續道:“閣下不是秦人,不曾親眼見過大秦的情況。可是我在秦國,自秦國而來,我親眼見證了大秦的一切,更知道大秦的一切。”
“晉國講究仁義忠孝,大秦也教導百姓,要忠於君王、孝順父母、禮敬長輩、憐愛弱小,要讓整個大秦,老有所養,幼有所教,貧有所依,難有所助,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
“這難道不是禮儀之邦嗎?”
“難道這些,是蠻夷能做出來的事情?是茹毛飲血能尊奉的嗎?”
“誠然,大秦相比於晉國,文人少,士人也更少,學問也比不得。可是士人少,底蘊弱,不代表,大秦計程車人百姓,就不懂尊老愛幼等基本的人倫大道。”
“禮儀之邦,並不是看學問高低。學問低,也可以講禮儀,也可以是禮儀之邦。閣下信誓旦旦,開口閉口鄙夷大秦,卻是無稽之談。”
林豐的話語,直指傅融抨擊的核心。
傅融的面色更是難堪。
他昔日也這般抨擊大秦,藉此揚名,沒有秦人敢站出來。可是今天,來了個大秦的年輕人,還如此的牙尖嘴利。
林豐環顧周圍,掃了眼議論紛紛計程車人,繼續道:“閣下今天在棲鳳樓中,如此瞧不起秦人,殊不知有無數秦人,在金陵,也在晉國各地,為晉國付出。”
“這些自秦國來晉國求生的人,有耕種的,也有經商的,甚至有作為佐吏的……晉國朝堂上下,一貫相容幷蓄,海納百川,號召天下士人來晉國。”
“所以,也有秦人在晉國做官。”
“這些人組成了晉國的一部分,是無法分割的,更是為晉國做出貢獻。連晉國朝廷,甚至陛下,都希望天下人皆為晉國所用。”
“為什麼閣下,要如此區分,甚至鄙夷呢?”
林豐眼神銳利,咄咄逼人道:“莫非閣下認為當今晉國,應該驅逐秦人、夏人,乃至於驅逐齊人、燕人等,只留下晉國人嗎?”
轟!!
傅融的腦中都炸了一般。
近乎是懵了。
林豐的這一番話,完全是上綱上線,直接超出了他原本的本意,上升到更多國策。
他一介士人,怎敢議論國策?
蹬!蹬!
傅融後退兩步,看向林豐時,多了一絲的懼怕。林豐的這個話題,不能再繼續,否則這事兒影響擴大,到時候進入朝廷官員的耳中,因為他的話導致上官不喜,可就不妙了。
傅融深吸口氣,穩住躁動的心神,他沉聲道:“林豐,你說這些話,也不能代表什麼。更何況,我晉國上下盡皆知道,朝廷已經下了命令,調集兵馬,募集士兵,即將攻伐西秦。”
“這一次,不僅是我們晉國一方,而是夏國、晉國、齊國和燕國一起,四國攻伐大秦,西秦即將落敗,甚至滅國。”
“秦國,即將消亡矣。”
這話一說出口,傅融的臉上又多了一抹得意神情。
晉國已經開始動員了,要調集兵馬覆滅秦國。這是所有人,都盡皆知道的事,他倒是要看看,林豐又如何辯駁?
這一刻,傅融無比自信。
他又找回了節奏。
林豐輕輕一笑,說道:“大秦立國至今,從未屈服於任何進攻。三百年前,大秦面對如日中天的夏國進攻,傾盡一國之力抵擋,擋住了夏國進攻。”
“兩百年前,大秦勒令燕國配合,一起攻伐大秦。當時的大秦,實力恢復了過來,依舊傾盡一國之力抵擋,還是擋住了進攻。”
“一百年前,大秦君主勵精圖治,兵鋒強盛,令各國恐懼。所以夏國召集晉國、燕國,三國攻伐大秦,大秦仍是擋住了。”
“雖說當年一戰,大秦一蹶不振,可大秦從未苟且偷生,從未懼怕。乃至於如今,大秦君王勵精圖治,百姓驍勇善戰。”
“即便四國攻伐,又有何懼?大秦男兒,寧願站著死,也不會跪著生。大秦君王,寧願傾盡一國之力,也不會任人欺辱。”
這番話擲地有聲,迴盪在大堂內。
更傳入了二樓雅室內,謝玄聽到後,心下忍不住嘆息一聲。
這是他支援林豐到晉國來的原因,大秦是一塊硬骨頭,不好啃。
攻打大秦,不划算。
贏五聽著林豐的話,眼中異彩連連,因為林豐的這一番話,說得真是太好了。
真是精彩。
傅融一聽到林豐的話,頓時啞然,有些不知所措。他本是要辯難,沒想到卻被林豐,辯駁得啞口無言。
“林豐,你此言差矣。”
就在此時,又有一箇中年文士站起身。
中年文士走上臺,傅融便慌忙退下,他實在是辯不贏,只能退下。
中年文士盯著林豐,道:“在下會稽朱群,剛才你林豐的一番話,說大秦男兒不怕死,說大秦君王不懼一戰,恐怕,只是你的一腔所願罷了。”
“一旦四國聯合攻伐秦國的訊息,傳入咸陽,說不定大秦的皇帝贏九霄,直接就要向各國投降,要向夏國的皇帝認慫。”
“你一個區區普通百姓,雖說有一腔熱血,令人欽佩。可是,你代表不了大秦的百姓,代表不了大秦的皇帝。”
“說得好。”
周圍士人,頓時高呼。
一個個的臉上,都流露出讚許和欽佩神情。先前林豐一人說話,竟壓得大堂內寂靜無聲,許多士人無法反駁。
如今,終於有了人反駁。
林豐嗤笑一聲,道:“朱群,你的一番話,才是真正的無稽之談,更是你自己的臆想。昔年,大秦不曾屈服,如今仍是不會屈服。”
“你說我代表不了大秦的皇帝,代表不了大秦的百姓,恰恰錯了,我能代表大秦。我林豐,是大秦皇帝敕封的使臣,如今出使晉國,代表大秦而來。”
“大秦,死戰到底。”
“大秦,絕不會屈服。”
“還有一件事,燕國認為大秦會屈服,所以派遣使臣去咸陽,威脅大秦,要讓大秦給予諸多的條件。甚至燕國使團,更在咸陽肆意挑釁,乃至於打死秦國百姓。”
“我大秦皇帝陛下,直接處死燕國所有使團成員。”
“這就是大秦的態度。”
“大秦,不懼一戰。”
林豐目光灼灼,那銳利的目光下,朱群竟是面頰抽搐兩下,再無言以對。
他自認為,找到了一個好的觀點,說對方無法代表大秦君臣百姓。沒想到,人家竟是大秦的使臣,自然是能代表大秦,自然知道大秦態度。
譁!!
大堂內,更是一片譁然。
許多人都議論起來。
一個個士人看向林豐時,眼神發生了變化。眼前的人,不是什麼普通的秦國士人,而是代表大秦而來,絕不是普通人。
“你是夏國林家的林豐,如今在秦國生活,是夏國的叛逆吧。”
人群中,忽然又有喊聲傳出。
又有一個士人站出來。
來人神色冷肅,他走到臺上,擲地有聲道:“夏國士人蕭太虛,特來討教一番。你林豐,背叛了夏國,是夏國的叛逆,卻代表大秦來出使,真是笑話。”
“你這樣的叛逆,不忠不義,竟被委任為大秦的使臣,可見大秦君王的昏聵。大秦,信任你這樣背叛一國的人,看樣子距離覆滅,已經不遠了。”
蕭太虛的話傳出,周圍士人一下又喧譁了起來。
林豐竟是夏國人。
還是個叛逆。
在這時代,忠孝是評價人的兩個標準。一個不忠不孝的人,走到哪裡,都會遭到唾棄。連最基本的忠孝都沒有,沒有人會任用。
許多人不明緣由,看向林豐時,多了不一樣的鄙夷。
尤其林豐代表大秦來,先敗傅融,又敗朱群,挫敗晉國士人。如今蕭太虛出一口惡氣,許多的人自然是歡喜,更樂見其成。
林豐並不在意周圍人的議論,他沉聲道:“每次夏國的人,見到我林豐,都說什麼叛逆,都說我林家背叛夏國,不忠於皇帝,真是天大的笑話,更是天大的諷刺。”
“這般老生常談的話,我本不願意再闡述,因為說過太多次,但今天,當著晉國無數人的面,還是要說一說。”
“我夏國林家,代代忠於夏國,到我祖父林九霄這裡,擔任夏國太尉,在和燕國交戰時,戰死北燕疆場。我父親林元忠,官居驃騎大將軍,卻被人陷害,導致戰死齊國疆場。即便如此,我父親仍是取得了戰場勝利,為國揚威。”
“林家留下孤兒寡母,不久後家母病逝,只留下我一根獨苗。”
“林家,不涉及到朝堂。”
“可笑的是,隔了快十年,林家已經退出朝堂,可是戶部尚書燕無極,陷害我林家,汙衊林家謀逆。皇帝竟是不查緣由,不停御史諫言,直接將林家抄家滅族。”
林豐的語氣,變得憤慨起來。
每一次提到這些,本主的情緒都會影響到林豐。
太讓人氣氛了。
大堂中,更是一片肅然,一個個晉國士人也是驚訝,沒想到林家還有這樣的事情。
林豐繼續道:“林家被抄家流放,我更是被廢了武功流放西境。若非是狗皇帝李重府,治國無道,以至於夏國境內賊匪叢生,有賊匪劫道,殺了官府的人,我不可能逃出生天。”
“我林家世代忠於夏國,兩代忠烈殉國,何來背叛?”
“你說林家背叛,真是笑話。”
“李重府任用奸佞,燕無極更嫉賢妒能,趨炎附勢。皇帝無道,把忠臣斬盡殺絕,我最終流落大秦,這是叛逆嗎?”
林豐的語氣,極為強勢。
他環顧周圍一圈,看也不看蕭太虛,高聲道:“我林家名聲,天下皆知。我林家滿門,狗皇帝說林家的人是叛逆,狗皇帝他配嗎?”
林豐收回目光,再度盯著蕭太虛,道:“你蕭太虛,口口聲聲我林豐是叛逆,是夏國的叛賊,你配嗎?”
刷!
蕭太虛面色大變。
他面頰抽了抽,一時間竟是無言以對,因為林家在整個天下,的確有口皆碑。
這一刻,大堂內計程車人神色發生變化。他們和林豐的確是敵對的,可是林家兩代忠烈,盡皆戰死疆場,為國盡忠,這無法指責。
這樣的人也令人佩服。
只能說,林豐太慘了。
蕭太虛哼了聲,大袖一拂,急匆匆便退下,不敢再開口反駁。原本他是夏國計程車人,見林豐逞兇,他便站出來,想壓一壓林豐的氣焰,沒想到被如此辯駁。
甚至,當著眾人的面丟盡顏面。
“林豐,你出自夏國,因遭到厄難轉投秦國,倒也無可厚非。”
沙啞聲音傳出。
一個年近五十的老者,站起身走出來。
老者身著錦袍,從容而鎮定,他走到臺上,拱手道:“老夫王通,聽聞你師從荀子。令師到齊國稷下學宮傳道授業,遍注典籍,造福士人,可謂是天下表率。可是,你卻周旋於兩國的國祚之間,忙碌於蠅營狗苟,這般所作所為,恐怕對不起荀子的教導之恩,更不配稱為儒者。”
“哇,王老先生來了。”
人群中,有晉國計程車人高呼,神色激動。
“王公最擅長辯論,且王公才學出眾,窮經皓首,令人佩服。”
“有王公出面,林豐必敗。”
“林豐雖說逞口舌之利,可王公的話,才是切中要害。林豐是荀夫子的弟子,他如今卻不研究學問,反倒蠅營狗苟,實在是可惜了。”
“這樣的人,浪費了荀夫子的教導啊。”
議論聲,此起彼伏。
所有人看向林豐時,態度又不一樣,因為如今討論的風向變了。
王通捋著頜下的鬍鬚,嘴角噙著淡淡的笑容,很是自信。林豐很厲害,不論涉及到大秦的態度,亦或是涉及到林家,林豐都可以辯駁。
可是,林豐得了荀子的教導,卻不潛心研究學問,而是周旋於國家的你來我往。
這是捨本逐末。
這是可惜了荀子的教導。
這,就是王通要攻訐林豐的地方,讓林豐失去荀夫子這個支柱,讓林豐背上不肖弟子的名聲。有了這一步,再要辯駁林豐,那就會更容易。
這一刻,所有人目光都盯著林豐。
等著看林豐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