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之後,貓妖便暫時在這破廟住了下來,一來它覺得算是和尚救了自己,怎麼也應該報答一番,而來是擔心那瘋女人還在附近,這要是一離開就被撞上了,那豈不是死得很冤。
當然,貓妖也不認為這寺廟能鎮得住那女人就是了。
按照和尚那一晚的嘀咕,女人只是口唸一句無量壽佛,就讓佛像碎裂,可見其煞氣沖天即便是佛也很難壓得住。
至於怎麼報答和尚,貓妖每天都會出去捕獵,給和尚拖回來一些兔子狐狸啥的,本以為和尚會很開心,畢竟可以開葷了。
但這和尚卻嚴肅地教育了貓妖。
貓妖當然不服氣,你不吃我吃,它當著和尚的面將這些屍體咬碎吞嚥,氣得和尚渾身發顫,但還是沒有將它趕走。
就這樣,貓妖每天白天趴在那碎裂佛像的佛掌之上安然入睡,耳畔迴響著的是和尚日復一日的唸誦,晚上貓妖則會悄悄溜出去,既是在檢視那瘋女人還在不在,也想尋找一下有沒有什麼人類可以給自己補充一下元氣。
後來它發現和尚每隔一天都會拿著那個破舊的缽盂離開破廟,它很好奇,於是就一路跟隨,而後就看到和尚挨家挨戶為人唸誦祈福以換得一些殘羹冷菜。
貓妖一邊偷偷嗤笑和尚,一邊跟在它身後,有一次貓妖心血來潮,突然用自己的力量絆倒歸途的和尚,它狠狠摔倒在地上,缽盂裡那些殘羹也都灑落而出。
本來貓妖以為和尚會氣得破口大罵,因為這算是他一天的口糧,它從沒見過這和尚生氣,倒是新奇。
但沒想到的是和尚只是嘆了口氣,他慢慢跪在地上,將那些冷飯輕輕捧起又放回到了缽盂當中。
而貓妖赫然發現,這和尚在流淚。
真是沒用!!不過一頓冷飯而已!這就哭了!沒用死了!
貓妖一邊氣得直跺腳,一邊心裡又升起了一絲愧疚之意。
那一天,和尚回到了寺廟,他拿出了專門喂貓妖的那個小碗,將那些沒有被弄髒的乾淨的飯分到了貓妖的碗裡,而自己則是就著泥土砂石將那些從泥地裡捧起的飯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貓妖本來從不會吃和尚給的東西,它自己能捕獵,能吃肉喝血,為何要吃這些糟糠之物。
但這一次,它一言不發,慢慢走到破碗邊埋頭吃了起來。
不好吃,難吃,沒味道。
儘管心裡一直不停罵著,但它卻沒有停嘴,一人一貓坐在佛像之前,吃兩口又互相看看對方,貓妖發現和尚眼角還有淚痕,但更多的是看到自己吃飯之後的一種欣慰。
自那天起,貓妖沒有再去捕獵,但和尚的化緣也越來越困難。
戰事越來越激烈,甚至偶有旅人經過都會說上一句要改朝換代了,新王登基將大赦天下,屆時盛世降臨人民必將安居樂業。
和尚只是微微低頭為旅人獻上祝福。
他看不到什麼太平盛世,看到的只有越來越多的屍橫遍野。
戰火紛飛之下,無處可以安眠,破廟附近的村莊接連受到了波及,貓妖分不清那些人到底是兵還是飛天,他們打家劫舍無惡不作,如果不是因為這破廟實在太過寒磣,只怕這裡也難逃毒手。
和尚已經化不到緣了。
但他依舊每天出門,去為那些無名之屍祈福。
貓妖仍然跟在他身後,但現在已經不是為了惡作劇,而是確保這白痴和尚還能回到廟中。
一場大型戰事在附近爆發,那種喊殺聲與嘶吼聲持續了五天五夜,就連貓妖都被這陣殺氣所嚇到,縮在和尚的懷中瑟瑟發抖。
但和尚卻彷彿不受任何外力所感染,依舊頌佛唸經,只是他的手沒有念珠了,那念珠早已被兵匪奪去,就連缽盂也被打碎,他似乎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原本就瘦弱的身體此刻更顯蕭條。
他彷彿在這半年裡老了十歲。
第二天,戰事平息了,和尚又帶著那斗笠離開了寺廟,貓妖雖然有些不安,畢竟這種大型規模的戰場,即使是戰火將息,那種瀰漫著死亡與殺戮氣息的煞氣仍然如同陰霾般籠罩在遍地狼藉的殘骸之上,久久不能消散。
和尚來到戰場,面對眼前慘烈的一幕,他並未出聲,只是默默地發出一聲沉重的嘆息,隨後屈膝跪倒在那些無名烈士身邊,口中低吟起經文,希望以此為他們祈福超度,引領亡靈脫離苦海。
陪伴他的那隻白貓起初顯得頗有些緊張不安,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份緊張逐漸被乏味所取代,它慵懶地蜷縮在老和尚的肩頭,漸漸進入夢鄉。
然而,就在這一剎那,白貓像是感知到了某種異常,陡然驚醒,瞪大了眼睛。
它驚愕地發現,那些本應長眠計程車兵屍體此刻竟然站立起來——不對,那並非肉體復活,而是他們的魂魄從靜寂的軀殼中掙脫出來,如幽靈般顯現。
這些亡魂們各自展現出不同的狀態,有的顯得迷茫無助,有的悲痛欲絕地哭泣,有的憤怒咆哮,有的則滿心恐懼。
而伴隨著老和尚經文的誦讀,一股平靜的力量悄然瀰漫開來,一部分生魂的情緒逐漸得到了安撫,他們緩緩地跪倒在地,最終身影漸漸淡化直至消失無蹤。這一切,在寂靜的戰場上顯得尤為震撼而又莊重。
但和尚似乎看不到那些生魂,他只是自顧自地為這些慘烈之人祈福。
所以他當然也看不到此時讓貓妖渾身顫抖的一幕。
在貓妖的注視下,不遠處那些還在掙扎彷徨的靈魂正在迎接著另一種末日。
那衣衫襤褸,渾身是血的少女,手中不知道從哪裡又撿了一把長劍,她每走過一個靈魂身邊便會揮刀將其靈魂斬斷,而後這些靈魂便會如同斷線的風箏般一邊哀嚎一邊化作了塵埃。
她對那些靈魂毫無慈悲之心,奪取它們彷彿是她生存本能的一部分,自然而然,如同每日三餐飲水一樣稀鬆平常。
轉瞬之間,她冷峻的身影出現在了和尚與貓妖的近旁。
她微微垂首,視線落在那個依舊闔目誦經的和尚身上,以及瑟瑟發抖、緊緊依偎在和尚肩頭的貓妖。
她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那雙瞳孔彷彿就像是看不見世間萬物一般,最後,她嗓音沙啞地道出一句:“時候……還未到。”
說罷,她並未多做停留,徑直繞過和尚,朝他身後那些等待收割的靈魂走去。
“......時候......未到。”
隨後便繞過了和尚,走向了他身後的其他靈魂。
貓妖目睹此景,全身顫抖得愈發劇烈,彷彿寒風中的樹葉。
它不禁戰慄地思考,那個女子究竟是何方神聖?她既非人類,也不似妖物,更甚至,她給人的感覺並不像一個具備生命的實體。
那女子的存在就如同是為了收割即將逝去的生命之魂而降臨世間,自誕生之日起,便註定要扮演這個無情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