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康熙七年七月,北京城。
這座大清的首善之都,同時也是如今北方最繁華的經濟中心,自打清廷入主以來,就分成了內外兩城。內城外城,涇渭分明,內城只許旗人和依附於八旗體系的包衣人、蘇喇家奴(旗人的家奴,不是包衣人)等人居住,而外城則允許漢民居住。是允許漢民居住,並不是只有漢民居住。
實際上,北京外城大部分的產業也是屬於八旗權貴、內務府大包衣或是大清小麻子皇帝本人。那個寫了本《紅樓夢》養活了不少紅學家的曹雪芹的故居,就是崇文門外蒜市口一代的“十七間半”房產。這處房產就位於北京外城,是老曹家得勢的時候置辦的。
另外,內務府正白旗曹家當時在北京外城還擁有不少店鋪和宅院,在北京城外還有田莊,在通州張家灣碼頭一帶還有當鋪、田產、染坊,真可謂是一身奴氣,兩袖銀風。
這個兩袖銀風的老曹家在內務府的包衣人世家中,只能算是群貪之一,比他家更豪橫的許是沒有,但是肩碰肩那可是有一大群的,至於貪少點的包衣人世家,更是數都數不過來了。而這些包衣人世家和上面的八旗權貴、皇親國戚相比,又算不了什麼了。這幫人當初打進來的時候又是圈地又是占房的,個個都為子孫們搶足了足夠揮霍十輩子的產業。現在還把持了天下過半的頂戴,如果吳三桂的反再不好好造,他們還能世世代代兩袖銀風下去......再爽沒有了!
到了如今,不僅北京外城的產業大多姓了“旗”,就連北京城外乃至整個順天府和鄰近的宣化、遵化、永平,也到處都是旗田、旗莊和被旗人老爺還有包衣人甚至更低階的蘇喇家奴們佔有的田產。
尋常的漢民在北京外城和北京周圍一帶,幾乎就淪為了沒有產業的佃客了。
雖然漢人們的產業都被旗人老爺、包衣老爺、蘇喇家奴老爺們巧取豪奪去了,但是日子還是得咬著牙過下去。要不還能怎麼辦?造反也打不過,餓死又不甘心。
好在老天開眼,那些旗人老爺當中最兇惡的八旗老東西大多短命,好日子過了沒幾年就因為各種原因死了個七七八八......大多是出天花出死的,還有不少是狗咬狗咬死的,也有許多是去和李定國、鄭成功他們打仗給打死了。而這惡人的子孫大則多學好了,除了吃喝嫖賭之外,就是貪汙受賄,挖大清牆角,基本上算是講道理的好人了。
而這幫學好了的旗人大爺的帶動下,北京外城的市面可就繁榮起來嘍,各種各樣的吃喝玩樂,天南海北的新奇玩意,八大胡同裡面的女妓還有相公......都給大爺們整上,旗人大爺們有的是錢!
整個北京外城,充滿了一種腐朽的活力。
真是腐朽的讓人嚮往啊!
不過今兒,北京外城不知怎麼了,突然闖進了一群不學好的“旗兵大爺”,一人雙馬,人人都穿著深色的行褂,頭戴紅纓涼帽,斜背一丈二尺到一丈六尺的長槍,槍尖還用麻布小心包裹著,顯得非常愛惜,副馬上除了行李還有捲成一包的土黃色布面鐵甲。而更讓正在北京外城晃悠或是營生的旗漢人等感到詫異的,還有這夥“旗兵大爺”有一種久違的令人生畏的氣勢,只看見他們一個個面色鐵青,昂首挺胸騎在馬上,而且列出嚴整的隊伍從永定門入內,沿著正陽門外大街一路向前。走得不快,卻給人一種極大的壓迫感,彷彿就是那幫出天花出死了的老東西們都從棺材裡面爬出來教自家的不肖子孫如何當惡人了。
正陽門外大街那可是熱鬧地界,大街兩側鱗次櫛比的都是鋪面。這夥“旗兵大爺”又是踏著飯點入城的,正陽門外大街上可熱鬧了,各家飯館茶樓的夥計都站在街上大呼小叫地迎客,剛剛做好的熟食點心的香氣沿著大街飄散,閒來無事的八旗子弟們三五成群,正準備下館子喝小酒,突然看見自己的“死鬼老爹們”進城了,全都呆住了......今兒什麼日子,清明節嗎?
街上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看著這支馬隊緩緩而過,幾個反應過來的八旗子弟已經高聲發問了起來:“馬上的爺們,你們是哪兒來的?是不是關外的?”
誰都知道關內的八旗子弟,特別是北京城的八旗子弟現在都學好了,除了那些老的,就少有如眼前這夥人那般兇悍的了。但是關外八旗好像還挺兇的!
這隊“旗兵大爺”中領頭的是兩個身材高大的好男兒,長相都很出眾,一個年紀老一些,四十歲上下,蓄了一部絡腮鬍子,正是吳國貴。另一個要年輕很多,看著只有十七八歲,當然就是王忠孝了。
這兩位是四月份離開雲南的,走了三個月才斜穿了整個大清朝,來到了大清都城北京。
在進城之前,吳三桂派來的那個軍師劉玄初就提出要給城裡面的八旗天兵一點厲害的瞧瞧,得拿出平西王藩軍的精氣神,別叫人看扁了。
現在吳三桂已經改變策略,要給大清兇一個了,所以吳國貴他們也得表現得兇一點。
於是吳國貴就命令手下和王忠孝他們收拾一下,然後背上大槍,牽上副馬,挎上弓箭和腰刀,整隊入城,好叫北京城的八旗兵見識一下平西藩下的好男兒。
這會兒聽見有人打聽自家的來歷,吳國貴就在馬背上一抱拳,張開大嗓門吼道:“老少爺們請了,吾乃平西藩下都統,二等男爵吳國貴!今奉王命入京參覲!”
啊,竟然是吳三桂的麾下!
這吳三桂的兵還真是精啊!
大街上看熱鬧的旗人大爺都忍不住吸了口涼氣兒,這吳三桂原來真要造反啊!這都天下太平那麼些年了,還養著這樣精銳......這不是為了造反,又是為了什麼?
正陽門大街之上,一時人人噤聲,只是目瞪口呆地看著這隊人數不多的馬隊,氣勢洶洶地路過。
“世凱,”吳國貴卻覺得氣氛還不夠,於是就對身邊的王忠孝道,“來,唱一個!”
“嗻!”
王忠孝應了一聲,然後清了清嗓子,就開唱了!
他上輩子就是個音樂愛好者,雖然沒有更進一步成為一名文藝工作者,但是這個愛好還是一直保留到積勞成疾......這回他不僅有了好長相,還有了一副好嗓子,可惜依舊吃不了文藝飯,只能在來北京的路上唱點小曲解悶了。
結果唱得太好,一曲《送別》就把大傢伙給唱哭了。
不過這回到了北京城,他可不能再唱《送別》了,得換個歌來唱唱,而且他早就想好了一首《大清送終歌》,這首歌成為大清正式國歌的六天後,武昌就起義啦!
在來北京的路上,他就經常唱這首《送終歌》,現在正好拿來應一應景。也不知道能不能把康熙皇帝當頭的鴻運給唱沒了一些?
王忠孝醞釀了一下,然後就扯開嗓子吼上了:“鞏金甌,承天幬,民物欣鳧藻,喜同袍,清時幸遭。真熙皞,帝國蒼穹保,天高高,海滔滔......”
這首“大清送終歌”在王忠孝來北京的路上就教過自己和吳國貴的手下,這會兒他帶頭一開腔,就有不少大嗓門的漢子跟著一起嚎上。
一百多名平西藩下的騎士,就這樣且歌且進,走在北京外城的正陽門外大街之上......這場面,可把某些人給嚇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