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場最裡的一個木屋,陳景並沒有避嫌,而是大大方方的,將門敞開,把厚厚的銀兩,都堆在了桌上。
陳景和七個莊人青壯,圍坐成一排。包括邢小九在內,這七個人的臉上,都露出希翼的神色。
有婦孺和孩童,小心地探著頭,同樣臉色臉帶驚喜地看著。
“我先前說,每跟我跑一趟,都會有銀子。”陳景凝住聲音。這一次去盧州,可謂是兇險重重,若沒有這幾個莊人,恐怕他早死了。
“這一回,每人取十兩。。”
在場的幾人,除了邢小九外,皆是神色驚喜。十兩,放在以前,如他們這些小戶人家,根本不敢想象。哪怕攢上幾年,也未必攢得下來。
“小九,你先拿。”
邢小九大笑一聲,乾脆利落地拿起十兩,塞入了勁袍裡。
其餘的人,還有些不敢相信。
“胡東胡西,李恆周勇,還有趙三胡志。你們六人,也都取一份。”
“多謝東家!”
在屋外,那些莊人家眷,已經有人喜極而泣。
“富人穿的綢緞,好一些的,要三兩一匹,一棟臨街宅子,也需要二三百兩。諸位也見著了,我陳景不懂殺人的本事,但賺銀子的本事不會少。”
“老子們生來是窮,但並不是說,要這麼窮上一輩子。你的兒,你的孫,在以後,會因為你掙下的銀子,買一棟好宅,開幾個好鋪,幾世人平平安安,不用再去開荒打田,也不用去搶著舀,那些有湯無米的施粥。”
陳景停下聲音,看著面前的幾個莊人。邢小九自不用說,但他要的,是將胡東胡西這些人,齊齊留在馬場裡。
去盧州的這一路舔血,已經足以證明,這幾位都是吊卵的漢子,可以跟著他一起慢慢壯大。
“這天下,別人只會笑餓死的狗,但誰人敢笑斷頭的漢,哥幾個,可願跟著我陳景?”
“願隨東家!”這一次,七個青壯齊齊起身,面容堅毅,對著陳景穩穩抱拳。
“好。”
陳景露出笑容。終於,他有了第一批,敢跟著他一路闖的班底。
……
“買馬?”幾日之後,又來馬場送米的馬胖子,聽見陳景的發問,整個人一下怔住。
“你也看見了,我馬場裡,跑了你這一輪生意,可是損失慘重。”
其他的馬暫且不說,九匹雍州公馬死了一匹,又送了一匹給太史青,如今的整個馬場,馬匹數量已經驟降。
“不用雍馬,好一些的南馬,也沒有問題。馬老爺可知道地方?”
馬胖子臉色憂愁,“小東家你也知道,平安鎮還封著,這附近的村落,哪兒有什麼賣馬地,頂多是賣兩匹老馱馬,小東家肯定也瞧不上。”
陳景有些無奈,看來,只能到時候再想辦法了。
“對了馬老爺,這段時間,平安鎮那邊可有什麼情況?”
“還不是那死鬼樣?到處都在鬧騰,小東家,我可聽說了,這次封城,是要抓一個維新黨大人物。”
“哦?馬老爺可否詳說?”
“我聽說,那人好像從南方過來,身邊還帶著高手。那人很遭恨,人頭值千兩金子。”
陳景點了點頭。那位大先生,以一己之力,在腐朽的王朝主持變法,遭人憎恨是正常不過的事情。
“馬老爺,這事兒你是哪聽到的。”
“我那表公子你知道吧?”
“寧容?”
“便是他。困在城裡和人賭骰子,又輸了三千兩,便委託了傳哨斥候,送信來給我,我只能去湊銀子了。送銀子到城門的時候,聽他提了幾嘴。”
陳景眼神一動,“馬老爺,可聽說夏捕頭的事情?”
“那位一刀斷虎顱的夏捕頭?”
前幾年,城外有大蟲下山傷人,是夏崇帶著人馬,圍殺了這隻惡獸。當頭一刀,居然砍入了虎顱半寸。
“正是。”
讓陳景失望的是,馬胖子搖了搖頭,“並沒有聽說。但我那表公子,好像說過,城裡的情況也不安生,也有維新黨藏匿,廝殺之下,死了好幾個捕快。”
陳景皺住眉頭。
夏崇於他而言,便像兄長一般。說句難聽的,最開始的時候,他是扯著夏崇的虎皮,才能在平安鎮站穩腳跟。
而且,他很不希望,如夏崇這樣乾淨的人,死在汙濁的世道。
“馬老爺,能否幫個忙,再去打探一輪?若是如此,我願意出一百兩的銀子。”
“那夏捕頭,和小東家有何關係?”
“是我的兄長。”
馬胖子猶豫了下,“你便給五十兩吧,那傳哨斥候坐地起價,一張嘴便要五十兩。我先前要賣多少米,才有這五十兩?”
“馬老爺,這如何使得。”
馬胖子笑了笑,“我馬程雖然貪財,但莫得辦法,祖上便一直這麼教的,讓我守住佃田和糧倉。前些時候,小東家帶著大傢伙打匪,我也想通了許多事情。不瞞小東家,我已經給村裡的那些佃戶,都免了半年的佃租子。嘿嘿,那些村人可高興壞了,嚷嚷著要給我立生祠。”
“我不騙你,我年輕的時候,真是想考武狀元,想學武功,最不濟也做個遊俠兒,騎一匹快馬,帶著劍懲惡揚善。但我後來發現,繼承了家業,我自個才是個霸田霸地的鄉紳地主。便在那時,我還抽了自個兩記耳光。”
陳景笑了起來。馬胖子也跟著嘿嘿大笑。
“老馬,你這人可真有趣。”
“見著小東家的打匪手段,便如喝了一碗烈酒,心頭舒服得很。若是哪一日,小東家還要做這些事兒,我老馬,說不得還要跟著去幹呢。”
“這些事兒,能不沾,那便不沾,你不像我,我是個和天公爭命的人。”
馬胖子乾笑了聲。
“那小東家便等著,我去託人,幫著打聽一輪訊息。”
“有勞。”
馬胖子轉身告辭,挪著臃腫的身體,艱難地登上馬車。不過小半里的路,他已經不能步行了。
馬車駛出去。
“那一年,吾馬程年有十九,師從京城的洛家武館,學一手萬劍歸宗,曾單人一劍,殺退兩個城北老潑皮,壯哉,壯哉——”
陳景收回目光,孤獨地立在馬場前。只隔了一會,隨著天上烏雲四湧,又是一場晚春的雨,飄飄灑灑的,落滿了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