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之後,從山上下來的陳景,帶著一身的疲乏。慶幸的是,這一次入山是成功了。
陽光之下,他捏著一枚玻璃球兒,翻來覆去地看。實際上不僅一枚,但其他的賣相不行,他重新給熔了,推了高土灶埋入地裡。
他亦有信心,大冉朝第一枚的玻璃綵球,當有一番好的價錢。
循著官路,陳景特意看了田壟的方向,發現找不到宋鈺的人影,才有些失望地繼續往前。
在入鎮子之後,他換了一身麻袍,特地買了一個圓竹笠,將整張臉幾乎遮住。又從柴垛抽了條三尺餘的直棒,用布裹住,穩穩拿在手裡。
越是新奇的東西,越是奇貨可居。比方說這玻璃綵球,雖然不費什麼材料,但若是他大批次地產出,便不值錢了。而且還有樹大招風之禍,引來其他人的爭奪。
此時他的模樣,已經像極了一個江湖人。
整理了一番腔調,陳景才沿著街路,走入了最大的一間當鋪。
當鋪裡的夥計,見著陳景的裝扮,驚了驚後,急忙火急火燎地上了香茶。連著正在午睡的掌櫃,被喚了兩聲,也衣衫不整地走了出來。
“遠客,可是出貨?”
“出個寶。”陳景壓了壓竹笠,聲音嘶啞。
嘭。
將裹了布的木棒,冷冷拍在櫃檯上,陳景繼續開口。
“我出東西,你收東西。其餘的事情,你莫要問。問多了,說不得會遭了殺身禍。”
“這是自然,我懂規矩。”當鋪掌櫃抹了抹額頭的汗,又讓夥計閉了店門。
陳景點頭,從懷裡摸出了那枚玻璃綵球。
“三個月前,我家兄弟八人,帶著刀在大漠閒逛,剛好拾了一個東西,你掌掌眼。”
“來之前,我將上面的血氣洗乾淨了。”陳景又補了一句。
當鋪掌櫃點頭,接過了玻璃綵球,開始翻來覆去地看。
此時,陳景的一顆心,懸到了嗓子眼。
給個七八銅板的,他商海浮沉的夢想,便要一場空了。
“是貴物。”當鋪掌櫃收回動作,將玻璃綵球,小心翼翼地放在布墊上。
“雖然不如夜明珠,但也算得琉璃中的極品。遠客,活當還是死當?”
死當也叫絕當,幾乎相當於賣了。而活當,以後還能贖回。
“賣了這一茬,我便要回大漠了。掌櫃的,你覺著我還會回來?”
“說笑了,我懂規矩。”當鋪掌櫃笑笑,“既如此,我也不誆你,咱一口價,四十兩銀子。”
只聽到這個數字,陳景心頭暗爽。賣了地契祖屋,也不過四五十兩。
但很快,他冷靜下來。
這東西,賣的就是一個奇貨可居。第二枚,第三枚……遠不如第一枚值錢。
“掌櫃的,我可是聽人講了,你嘴大吞天,什麼都敢收。現在倒好,四十兩的銀子,都不夠我睡半年花娘的。”
“一百兩,若不然,我換別個鎮的當鋪。”
拿起玻璃綵球,陳景冷哼一聲,準備離開。
“遠客,八十兩!八十兩如何?”
陳景停下腳步,垂著頭,假裝猶豫了好一會。這才轉了身,冷冷地將玻璃綵球,重新放在了櫃檯上。
“算你識趣,到時候我有好東西,自然都會找你。”
當鋪掌櫃極盡諂媚之色,走入後櫃,捧出了一袋白花銀子。
“遠客,能否留個山名?”
“血手人屠張大彪。”陳景想也不想。反正這山名,怎麼厲害怎麼來就對了。
收好銀子,陳景抓起了“劍”。
“可有後門?”
“有的,我讓夥計帶你去。對了張大俠,出街小心一些,這幾日輪到夏捕頭當值,他不講情面的。”
“哼,他若攔我,我張大彪的劍,也未嘗不利!”
……
從當鋪後門走出,發現小夥計沒有跟蹤後,陳景才平靜地走入一箇舊巷,將竹笠麻袍,以及那柄偽裝的木棒,一股腦兒丟在地上,用火燒了去。
他不得不小心。
風雨飄搖的大冉王朝,新政和舊黨的利益衝突,已經延伸到了平安鎮。前兩日,鎮子裡的一個小世家,家裡的嫡子妄議國政,被殺手夜裡割了喉。
做完一切,陳景才帶著八十兩的銀子,翻過了巷子牆,循著回家的路,閒庭信步地回趕。
才剛到家門,隔著院子,便聽到了裡頭喋喋不休的罵聲。
是吳文的聲音,隱約還帶著哭腔。
“宋姑娘,那一兩的銀子,我存了好久,原本要留著當盤纏,入京趕考的。陳景騙了銀子,這個遭天譴的騙了銀子,我入不得京城,便做不了狀元郎了。”
“你早該曉得,他陳景,就是個禍禍東西,平安鎮最大的爛人!”
陳景小心推開院門,發現宋鈺顫抖站立,垂著頭一聲不語。
那模樣,一如既往的倔強。
“不如這樣,宋姑娘……和我,打十次樁兒,一次一錢,剛好就抵了數。”吳文焦急地開口。
“八次也行,那多出的二錢,我當作打賞了。”
“宋姑娘,陳景他也欠我一兩呢。”
院子中,宋鈺依然不說話,顫著手,舉起了剛帶回來的小半個米袋。這小半個米袋,是她幫工二三日,才得到的報酬。
沒有銀子的時候,有一次,她甚至扛著兩擔劈好的柴,走了七八里路,去幫陳景抵債。
“我要這東西作甚!”吳文惱怒將米袋打翻,那些碎米灑了一地。
陳景冷著臉踏入,從旁抽了條柴棒,幾步往前衝,在吳文扭頭的驚恐中,重重一棒砸了下去。
頓時,一聲死了爹媽的慘嚎,響徹了整個院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