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不歇,黑沉沉的天色,彷彿要壓下來。
此時的平安鎮,已經如同一座死城,籠罩在升起的溼霧中。
幾隻藏匿在街路牛棚的野貓,正美滋滋地避著雨水,冷不丁的,突然齊齊怪叫,四下攀爬逃竄。
踏。
雨水中,一騎披甲的黃驃馬落蹄停下。馬背上,一個穿著虎夔銀甲的將軍,冷冷抬了頭,張望著四周。
馬腹的褡褳,還懸著一柄月牙戟。月牙戟上,殘留著凝痂的血跡。
“駕!”
那將軍突然打起韁繩,勾手抓起了馬腹下的月牙戟。
跟隨在後的數百營兵,還沒明白怎麼回事——
轟。
雨水中,將軍躍馬而起,手臂展著長戟,朝街邊一棟木屋掃去。
塵屑飛揚,木屋被掀開,四個戴著竹笠的江湖人,紛紛躍身抽刀。
鐺鐺鐺。
月牙戟大開大合,將三個江湖人的長刀震落,迅速奔馬戳傷。餘下最後的一個,翻滾了身子,從另一個方向,怒吼著揚刀劈來。
“江湖鼠輩!”
騎馬將軍聲若驚雷,手裡月牙戟瞬間擲出,將衝來的最後一個江湖人,扎中在半空,連著整具屍首,飛出十步有餘,直至停下,紮在一面牆壁之上。
追隨在後的營兵,怔了怔後,瞬間爆發出瘋狂的喝彩。
“許將軍威武!”
“籲。”將軍重新勒馬停下,走到牆壁邊上,抽回了月牙戟。那具被貫穿的屍首,還沒有嚥氣,咳著血,鼓著眼睛。
“你們這些人,便是王朝的蛀蟲。吃著王朝的米,卻還要毀掉整個糧倉。”
“許將軍……可曾看見,有多少人餓死在糧倉外。”
“既知內憂外患,更應該同仇敵愾。”
被挑在月牙戟上的江湖人,咳血笑了聲,緩緩閉上眼睛。
許陵君面無表情,將屍體抱了下來,多走了幾步,放到街路邊的牛棚裡。
大雨還在下。
許陵君踩著虎頭履,重新翻身上馬。
“許將軍,那些小官差,又跟著屁股來善後了。”跟隨在後的一個都尉,語氣帶著好笑。
“休得胡說,都是我大冉的公職人。”許陵君抬起頭,看了看後,眼色有了一絲好奇。
那是一名緇衣捕頭,在雨水中仗著輕功,如同黑燕掠動,掠到了他面前。
“外職見過許將軍,救援來遲,還請將軍恕罪。”
“夏捕頭,又見面了。若得空,明日來官坊吃盞茶吧。”
“另外,最近城中抓拿的叛黨,我已有打算,在三日之後,於東城門外的石臺,當眾問斬。還請夏捕頭,帶些人去看守法場。”
“許將軍,我還要維繫城中治安——”
“夏捕頭莫要忘了,我許陵君,現在也是平安鎮的知事官。你身為平安鎮的公職捕快,一樣要聽我調遣。”
“卑職明白……”
“聽人說,你夏崇有一刀斷虎骨的本事,等這次的事情過去,不如來我這裡,先做個帳前將。”
夏崇拱手。
“記著,三日之後,東門外的石臺,本將要殺雞儆猴,震懾賊黨!”
許陵君笑了聲,重新勒起了掛甲馬,帶著數百的營兵,往前行軍而去。
夏崇收回動作,看著離去的營軍,又看了眼四周圍的狼藉,沉默地立在雨中,久久不動。
……
“哇——”
于山坐在塘村的院子裡,約莫是著了涼,冷不丁一個異於常人的噴嚏,將趴在長椅上的刑小九,驚得摔了下去。
中了箭的屁股,不巧先著了地,痛得刑小九齜牙咧嘴。
“于山,你個屬狗熊的!”
“你先前還騙我摔了水塘!來和我比力氣!”
“我偏不,夠膽來比迎風斗尿!”
陳景揉著額頭,走到了院子邊。在打了一場老匪之後,空下來的兩三日,雖然清閒,但心裡總覺得差了些什麼。
原先還想著,趁機會入山一趟,看看老匪窩有沒有藏著好東西。但很快,這種念頭被陳景拋卻,窮成一幫老狗了,還指望藏著什麼寶貝?
“公子,陳公子!”這時,一個村人騎著馬,從村口急急趕回。
“怎的?”
“平安鎮有官榜了!”
“怎麼說?”陳景並沒有多高興。大先生的事情還沒解決,那位外調的許將軍,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聽說,最近的營軍,已經增到了五千餘人。
“陳公子,是斬首之事。兩日後在平安鎮東門外的石臺,斬首叛黨十九人。”
陳景瞬間沉默。他明白,這不僅是威懾,更是誘敵的圈套,若是袁四橋那幫人,要劫法場,便是入甕之鱉。
不得不說,那位許姓將軍,算得上是有謀之人。
等村人告辭,陳景才坐下來,盤算著目前的處境。
毫無疑問,肯定是舊黨的人佔了上風,若不然,大先生早就入京了。而在京城裡,支援變法的新帝,還在執棋,和舊黨的人苦苦博弈。
“小九,能駕馬車嗎。”
比起于山的憨氣,刑小九更適合跟隨外出。而於山則留下來,保護宋鈺和刑秋。
“東家,有時還滋個血,但問題不大。”刑小九停下了鬥嘴,急忙跑過來。
“準備一下,明日一早,隨我去一趟平安鎮,往東門走。記得把裝人頭的木盒,一起帶上。”
“東家,能換軍功了?”
“先帶著。”
……
雨水還沒有停,隔日的清早,天空依然是昏黑的一大片,不見任何曙光之色。
刑小九披了蓑衣,別好了刀,又將人頭搬入馬車。
“小九,座駕上墊張褥毯,小心破了傷口。”
“曉得曉得。”
陳景上了馬車,看了眼站在院子的宋鈺,堆著笑容揮了揮手。
那柄繳獲老匪的舊短劍,此時也被他系在腰上。
“走吧。”
刑小九戴好蓑笠,慢慢打起了韁繩。
泥濘不堪的村道上,馬車搖搖晃晃,一路往前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