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初建,已經有了一番景象。特別是兩口磚窯,搭建得有模有樣。
趁著天晴,陳景組織了六七個婦人,開始在溪河附近的溼地,挖泥製成磚坯,只等磚坯曬得乾燥一些,便放入磚窯裡燒製。
或許在莊人看來,離著登豐城這般近,卻還要大費周章地建莊圍莊,無疑是多此一舉。但陳景明白,不管是叛軍,還是現在的局勢,謹慎一點總沒有錯。
想了想,陳景又開口。
“趙三哥,得了空,教莊子的人練一下射箭。”
“得嘞,東家!”
只可惜大冉禁弩,要不然,想辦法搗鼓二三十把弩弓,哪怕是婦人,練個幾日時間,都能具備殺傷力。
……
蒲月,也稱五月,才上旬的時節,頭頂上的日頭,已經變得燥熱無比。嘈雜的蟬鳴,比青樓裡色衰娘子的曲兒,更加難以入耳。
兩個磚窯裡,炭火還在持續。按著陳景的估計,到時候這兩窯磚出來,至少能圍小半個莊子了。
溪河邊上的溼泥,剛好挖了一角,被邢秋幾個莊裡娃兒,用芭蕉葉墊了放衣服零食,再赤著身子“噗通”跳入河裡。
當然,望子成龍的邢小九,很多次把孩子衣服偷了,每到黃昏,幾個娃兒總會用手兜著屁股前後,哭咧咧地跑回莊子。
陳景坐在馬廄邊上,想了想,打算進城一輪。莊子裡的事情,已經有條不絮地發展。他要考慮跑馬幫的販貨,以及收集南方六州最近的資訊。
“東家,你瞧誰來了!”沒等陳景起身,邢小九已經跑了過來,懷裡還抱著幾件孩童的短卦。
陳景抬頭,發現不知什麼時候,林逍已經騎馬來到了莊前。
“林逍見過二爺。”
二爺……這名字挺上道。
“無需多禮,入莊子喝碗茶湯。”
林逍急忙下馬,將一封不具署名的信卷,遞到了陳景手裡。隨後跟在邢小九後面,兩人互相罵咧了幾句,走入了莊子裡。
陳景重新坐下,慢慢開啟了信卷。裡頭的內容不多,林湯那邊,按著他的建議,列舉了桃威縣一帶,最為重要的五件事情。
其中四件,並不算什麼大事,沒有什麼名聲可撈。唯有最後一件,讓陳景皺起了眉頭。
吾弟,縣外流民已逾兩千人,府臺有令,只搭粥棚接濟三日,即驅回南方。
“該死的。”
陳景咬了咬牙,他幾乎猜得出來,所謂的府臺有令,不過是那些世家門閥,擔心越來越多的南方流民,繼續往上跑,造成諸多負面影響。
林湯的桃威縣,屬淮州的五湖郡管轄,府臺,即是五湖郡的郡守。
再者,這蠻山四個營的叛軍,原本就是守舊派示威的。
局勢多變,陳景揉著額頭,想了很久,才取來紙筆,認真給林湯回了一封信。信裡的措施,說不得,能有一石二鳥之用。
“二爺,我這就回了。”林逍喝完茶湯,不忘抹上兩把嘴巴。
“林逍,這段時日流民越來越多,一路上小心些。”
“二爺放心。”
陳景看著手裡的信卷,沉思了好一會,才慢慢撕碎,走過去丟入了灶火中。
……
登豐城,一如既往地富庶。作為南面六州最大的巨城,確有睥睨天下的資本。據說,朝堂上的小陛下,擔心狄國勢大,甚至有過遷都登豐城的打算。但這種朝議,很快便被一群老狐狸否決了。
帶著邢小九,入城之後,陳景一直在長街上徘徊,認真詢問著茶磚和瓷器的價錢。
只可惜,比起平安鎮來說,隱約有店大欺客的嫌疑,漲了二三成的銀子。好在兩人放棄了富庶長街,轉向巷子小店,好不容易才尋到幾家雜鋪,價格公道,索性定了三百餘的茶磚。
“東家,現在去哪?”
“去殺羊巷。”
捧著一些齋食,陳景往殺羊巷走去。如他所料,圓生還是一副老模樣,坐在了小廟前,認真地敲著木魚。
陳景放下了齋食。
“陳景施主。”圓生停下動作,聲音溫和。
陳景雙手合十,衝著圓生點頭。有時候,結個善緣就是這麼簡單。
“陳景施主,還請留步。”
準備離開的陳景,臉色一時錯愕。圓生這模樣,似是有所求。
“大師可是有事情?”
“可否幫我一事?”
“大師請說。”
圓生平靜開口,“南面長街的青樓,有個花娘身染柳病,你能否幫我,將她送出來,送到魚皮巷的第三戶人家。”
“她病得奄奄一息。若她一死,屍體便會被青樓的人立即焚燒。”圓生眉眼低垂,“她有個兒,正值少年,在城中書院苦讀。”
陳景怔了怔,一個青樓花娘,賺花酒銀子養兒讀書?按著正常的道理,一個花娘之子,該心生自卑,從而墮落,成為城裡的棍夫無賴。
但那位花娘之子,反而是選了另一條路。
“她是個心善的人,這間小廟的楣頭,便是她贈的。她已經種下了福田。但貧僧——”
圓生垂頭,嘆息地看著自己的雙手。
“苦思良久,還是不敢踏出去,破戒入煙花地。”
“大師,我明白了。”陳景開口,“這事兒,我替大師來做。”
“陳景施主,你身上又生了法喜。”圓生顫抖閉目。
……
出了殺羊巷,陳景走到了城南大街的青樓。旁邊的邢小九,臉色忽然漲紅,扭捏地勸著陳景,說著什麼“進青樓會遭人笑話”,“習武之人不近女色”。
“小九,你真不想進的話,便在外面等我。”
“那不行,我要保護東家,捨命陪君子。”
“真是委屈你了,小九。”
說不清為什麼,但在陳景的心裡,總是願意幫助那位圓生,或許這世道里,真有福田善緣之說。
只花了一錢銀子,在老鴇的譏笑中,陳景走入了青樓後的柴房。
他推開柴門。
便如圓生所說,一個奄奄一息的花娘,正用髒被遮著身子,看見有人進來,在榻上轉過了頭,堆起一臉病態的嫵媚。
陳景還沒說話。
老花娘已經焦急開口。
“只需一錢銀子……妾身雖染了病,但亦有其他辦法……讓小郎君快樂。”
陳景走到床榻邊,握了握老花娘的手,又小心放入被子裡。他向來不是個多情的人,但圓生教他,這世道里,至少要有一些力所能及的善良。
“握了你的手,就當我陳景吃了你豆腐,我等會幫你贖身,便算相抵了。圓生大師說,你的這一生已經種下了福田,來世必得好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