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正堂,林湯眉頭緊皺。作為一個被貶的小京官,因為格格不入,仕途已經無望。
他還能做什麼,他什麼也做不了。而面前忽然出現的陳景,彷彿給了他一絲生機。
“聽你的意思,是有辦法?”林湯猶豫了下,拿起桌上茶壺,幫著陳景又斟了一盞。
“陳兄,你或許不知道,哪怕是在京城,我林湯也極少給人斟茶,天下間絕不超過三個。”
這一句,無疑是把陳景捧高了。
但陳景卻心安理得的,捧起茶盞,平靜地喝了一口。
“多問一句,大人先前在京城,任職什麼官?”
放下茶盞,林湯笑聲無奈,“京城北面城司的丞令,六品官,若無記錯,俸祿是二兩四錢,祿粟和布帛也有一些。”
陳景並沒有意外,面前的中年人,在京城那邊,同樣是鬱郁不得志。
林湯沉默了下,繼續開口,“十年寒窗苦讀,一朝入仕。陳景,我多講一件事情。你可聽說變法的大先生?”
“聽過。”陳景面色不變。
“他與我……是同一年登殿的人。登殿之後,在殿試上考策問,趙生驚才卓絕,被先帝賜為了狀元。”
聽到林湯的這一句,陳景同樣驚得抬頭,“大人的意思,你與大先生是同一年登殿?”
林湯點頭,“自然,我是殿試的榜眼。”
“大人的年紀,似有些浮誇……”
“我生於貧寒,離京又遠,籌了好幾年的入京盤纏。”
陳景拱手。若是沒有大先生這種妖孽,說不得那一年殿試的狀元,便是這位林湯了。
“你先前問我,是屬於哪一派系?我便告訴你,我哪邊都不站。京城八大家的人,亦來拉攏我,但我林湯……並不想做個馬前卒,所以婉拒了。”
“所以,也被貶到了南方六州。”
“正是如此。”林湯笑起來,笑聲裡藏著一股子的無奈。一個沒背景沒人脈的小京官,靠著十年寒窗上位,其中的艱辛可想而知。
但對於林湯當初的抉擇,陳景很滿意。如今這南方六州,缺的,便是一箇中立型的人。
“我即便在南方,也同樣不站派系。”
“若你站了,反而會不好。”陳景笑道,“如今不管在京城,或是在南方六州,依我的猜測,朝堂內外的人幾乎都選了派系。這對大人來說,是一件天大之喜。”
“為何呢?”
“南方六州,明面上當家的人是誰?”
“二品巡撫胡尊,他是大先生留下的人,代為監管南方諸州。當然,在守舊派那邊,同樣有許多大吏,與胡尊針鋒相對。”
“這便是你我的機會。”陳景冷靜抬頭,“南方六州的局勢,已經是暗流湧動。譬如升官,作為維新派的胡尊,定然不會讓守舊派的人上位。同理,守舊派那邊,也會百般阻撓維新派的人上位。”
林湯聽得眼睛一亮,隱約明白了陳景的意思。
“但若是一箇中立型的京官,這兩派的人,反而都不會阻撓,只會尋找機會在後拉攏。所以我才說,現在正是大人的機會。”
陳景捧起茶盞,一下子喝光。在旁的林湯,急忙又幫著他斟滿。
“若無猜錯,大人現在是籍籍無名?”
“正是。”林湯眉頭微皺,“我入了桃威縣,並沒有多少鄉紳來拜府。陳景,你可有法子。”
“自然有,大人如今要做的,便是先揚名。”
“如何揚?”
“桃威縣有多少捕快?”
“近百人。”
“足夠了。”陳景語氣認真,“兩派之間,時常會有私鬥。放在平日,我猜測大人是不怎麼理會。但下一次,若再發現私鬥,不論派系,立即派人抓捕。”
“抓捕麼。”
“正是,抓捕之後,便立即備案入冊,上報到胡尊那邊。而守舊派的人,同樣很快會知道。到時候,不管哪邊的人來求情,大人需要記得,絕不姑息。至少……這兩幫的人,都關個一二月的。”
“如此一來,大人中立不站派系的名聲,便會很快傳出去。”
林湯聽完,舒服地仰著頭。第一次,他忽然有了豁然開朗的感覺。面前的陳景,並沒有賭錯,確實能幫他青雲直上。
“你需要記得,能升官的資本,便是中立。我猜著,以後會有恐嚇,甚至是刺殺,但這一次,是大人最後的機會。”
“陳景,我明白。在盛世裡,或許能考政績擢升,但在這等風雨飄搖的世道,只能另闢捷徑。”
“做完這一件事,同樣需要一個升官的契機。目前來說,剿滅叛軍的功勞,肯定是最大的。但叛軍是守舊派的人,而且有近萬人,不好下手——”
“陳景,我明白你的意思,在揚名之後,我需要一場功勞,才能升官有望。”
陳景點頭。
“具體的事宜,你我再作商議。但不管怎樣,在往後你我兩人,應當少見面為妙。按著我的考慮,以密信往來最為合適。”
“並無問題。”
直至這一刻,林湯終於認可了陳景的能力。如陳景所言,這是一件相互扶持的事情。
正堂中,兩人一時靜默。彼此都明白,剛才說商議的,不過是口頭之約,大抵上,還需要一種結盟的手段。
“可惜我膝下無女……陳景,你我一起以髮膚結誓,如何?”
陳景知道,古時的人最注重孝道,髮膚受於父母,以髮膚結誓,幾乎是很重的儀式了。
他更明白,是林湯怕他擔心,譬如升官後言而無信之類……陳景呼了口氣,答應了林湯的建議。
“大人,是我陳景高攀了。”
林湯笑笑,“你瞧著我,如今只是一個九品的小縣知事。”
陳景也露出笑容,“大人也看看我,不過一個背井離鄉的馬場小東家。”
兩人對視大笑。心裡卻都期待無比,這場有些突兀的友誼,說不得,能讓雙方在以後的路,各有一番前程。
“陳景,你也別喊我大人了,喚我一聲兄長,又有何妨。”
“多謝兄長。”陳景拱手,繼續開口,“在以後,你我二人的聯絡,不能過於頻繁,免得遭人察覺。最好,暫時以密信來往。”
陳景轉過頭,將外面的邢小九喊了進來。同樣,林湯也將那位絡腮鬍的護衛,跟著喚入正堂中。
“這是我的兄弟,叫邢小九,以後我的密信便由他送來。”
林湯點頭,指著旁邊的絡腮鬍莽夫,“他叫林逍,是我的族弟,頗有幾分武勇。以後我的密信,也由他來送。”
“小九,和林兄見個禮。”
“林逍,莫要怠慢了老友。”
正堂裡,邢小九和林逍兩個,大眼瞪小眼,瞪了好一會,兩人才不甘不願地熊抱了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