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祭司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會在陰溝裡翻船。
雖然這只是他的一道化身,但也有半步陽神的修為,面對一個辟穀後期的小姑娘豈不是手到擒來?
但此刻他全身上下貼滿的符籙卻猶如一巴掌狠狠扇在了他的臉上。
這些符籙絕非凡俗,每一張都蘊含著純正的陽神之力,如五嶽加身,泰山壓頂,鎮住了他的周身法力。
這個小姑娘,到底是什麼來歷?
長樂知道,定身符雖然利害,卻並沒有殺傷力,等時間一到,自己還是打不過對方,因此她鼓起勇氣,走到了大祭司身前。
“那個……對不起呀……”
她看著大祭司,此人也一把年紀了,為什麼偏偏要做壞人呢?
一邊想著,她一邊取出了龜甲。
龜甲自動變大,猶如門板一般。
賈火併不擔心,畢竟這可是大祭司呀,在他們突厥人心中,大祭司是能與神明溝通的存在,這次召喚蝗神和瘟神的法門,便是大祭司以入夢之法傳授的。
這小姑娘再厲害,又怎麼能和大祭司——
咚!
長樂拎著門板一樣沉重的龜甲,砸在了不能動彈的大祭司頭上,場中響起一道沉悶的撞擊聲。
大祭司摔倒在地上,手中的神杖都滾了下來。
賈火眼角一抽,假的,一定都是假的,大祭司是在戲弄——
咚!咚!咚!咚!
長樂閉著眼睛,一邊喊著對不起,一邊砸得十分起勁,重達數百斤的龜甲狠狠砸在大祭司頭上,每一擊都勢大力沉,掀起呼嘯的長風。
周圍殘破的房樑上落下縷縷灰塵。
一灘鮮血從紙蛹中流出……
賈火的一顆心越來越沉,身子莫名湧現出一股寒意。
就連孫思邈都微微張大了嘴巴,呆呆地望著這一幕,不知道該說什麼。
之前同行時,和珈常常研究那塊神秘而古老的龜甲,他也看過幾眼,確實暗藏玄妙,是不可多的寶物。
只是……此寶是這樣用的嗎?
總感覺哪裡有些不太對勁。
長樂不知砸了多久,整個人累得氣喘吁吁,她拎著龜甲,轉身望向賈火。
賈火不知何時已經退到了門口。
“你別跑,我不會打架的!”
賈火看了一眼她手中滴血的龜甲,嘴角微微抽搐,轉身就要逃跑。
但就在這時,咔嚓一聲響起,那些定身符上生出一道道裂痕,無數黑霧衝出,凝聚成一道悽慘的身影。
大祭司的身上滿是鮮血,骨頭不知道斷了多少根,半個腦袋都幾乎成了爛肉,看起來猙獰而恐怖。
他的左眼被砸成粉碎,僅剩的右眼中暴射出沖天的怒火和怨恨。
丟大人了!
堂堂突厥大祭司的化身,半步陽神的存在,結果卻栽在了一個辟穀後期的小姑娘手中,若是傳出去了,他恐怕會淪為全天下的笑柄。
必須殺了她!
“我要拔了你的皮!!!”
大祭司怒吼一聲,整個人朝著長樂撲來,指甲迅速變黑變長,在風中劃過淒厲的聲音,好似割碎了布帛。
他準備扒下此女的人皮,抽其魂魄,煉成草人,生生世世受他奴役,被他懲罰!
然而這一擊卻落空了,長樂的身影瞬間消失不見。
院子中,一棵小草瑟瑟發抖。
對方的氣勢太可怕了,她現在沒有了符籙,不可能打贏的。
還好她的木行神通已有小成,打架不行,但逃遁的本領卻是數一數二。
大祭司以法眼打量著四周,卻察覺不到長樂的蹤跡。
“好高明的遁術,不過……”
他冷笑一聲,道:“你若再不出來,我便殺了這個老頭子!”
說罷他手指一揮,地上的神杖頓時化作一道流光,朝著孫思邈射去。
鐺!
關鍵時刻,長樂毅然跳了出來,手持龜甲擋在了孫思邈面前。
震盪之下,她後退三大步,每一下都將地面踩出一道深深的腳印,手中的龜甲震顫不已,差點脫手飛出。
長樂面色發白,只覺喉嚨一腥,鮮血都到了嗓子眼,又被她強行嚥了下去。
“哦?竟然擋住了?”
大祭司有些意外,兩人修為差距極大,能夠擋住他的隨手一擊,除了那龜甲不俗外,這小姑娘的法力也極為純正。
不愧是玄門正宗,龍虎山一脈的弟子。
大祭司再次伸手,神杖再起,並且周圍繚繞的黑霧更加濃郁,遙遙鎖定著長樂。
“和珈,你自己走吧,不用管老夫。”
孫思邈拍拍她的肩膀,勸道。
長樂倔強地搖搖頭,道:“家師曾說過,為眾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於風雪,藥王前輩你救過那麼多的人,我要是隻顧自己逃命,師父知道了,會把我逐出師門的!”
孫思邈一怔。
“你師父的看法,比你的性命還重要?”
“那是自然!”
長樂毫不猶豫道:“師父若是不要我了,那我……那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更何況,師父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大丈夫,我是他的弟子,絕不能給他丟臉!”
說這句時,她白玉般的臉上滿是自豪,彷彿能成為師父的弟子,是天下間最驕傲的事情。
孫思邈突然有了些羨慕,也有些好奇。
到底是什麼樣的奇人,才能讓弟子如此崇拜敬仰,甚至不惜犧牲性命?
只可惜,他終究不能與之一見了。
大祭司聞言譏諷道:“什麼狗屁師父,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也救不了你,本座說的!”
長樂的眼中立刻湧現出寒意,柳眉如劍。
小臉上滿是冷色。
她仔細回憶著師父的教導,手掐劍印,默誦太乙天罡劍訣。
師父曾教過她飛劍之術,只是她當時對這些攻擊性的術法不敢興趣,雖然記了下來,卻並沒有怎麼練習。
大概四五次才能成功一次。
只是現在她已經顧不上那麼多了,必須堵上一把。
“太乙天罡,劍蕩八方,斬妖戮鬼,治都平陽,急急如律令,斬!”
劍指一併,然而體內法力寂靜,儲物法器中的寶劍也沒有絲毫異動。
“斬!”
“再斬!”
“斬斬斬!”
周圍的空氣似乎都凝固了,有幾分尷尬。
大祭司哈哈大笑,聲音滿是譏諷。
“這就是你們龍虎山的飛劍之術嗎?真是可笑!”
說罷他手指一揮,神杖再次朝著長樂射去,澎湃的法力如山呼海嘯,壓得長樂喘不過氣來。
她只能繼續掐訣唸咒,希望能成功一次。
“太乙天罡,劍蕩八方,斬妖戮鬼,治都平陽,急急如律令,斬!”
這一次似乎奇蹟發生了,天地間突然響起一道嘹亮的劍鳴,聲震雲霄,氣沖斗牛,煌煌劍氣如長河落日,大漠孤煙。
一柄劍從天而降,劍柄若生銅,劍重九九八十一兩,生有周天星斗和道家符紋,垂直落於長樂身前,散發著璀璨劍芒。
那來勢洶洶的神杖,甚至都未近身,便已被鋒利的劍氣給斬成了粉碎。
孫思邈精神一振,脫口而出道:“三五雌雄斬邪劍,莫非是老天師大駕光臨?”
他見此劍古樸內斂,又浩然如日,劍氣充滿了凜然正氣,殺鬼驅魅,斬妖鎮魔,盡顯道門玄宗之風範,似乎和傳說中的龍虎山至寶,三五斬邪雌雄劍有些相似。
“不是老天師,是我師父到啦!”
長樂的眼睛變得格外明亮。
嗖!
斬邪劍直接朝著大祭司的化身斬去,劍身上的星辰符紋熠熠生輝,演化出陰陽八卦之異象,將大祭司施展的種種手段全部磨滅。
勢如破竹,摧枯拉朽。
只見劍光閃過,繚繞一圈,大祭司的頭顱便呲溜一下滾了下來。
他確實有些本事,即便被砍下了頭顱,竟然也沒有死,反而還在不斷眨眼睛,操縱著無頭身子走來,企圖將腦袋重新安回去。
然而斬邪劍卻發飆了。
嘹亮的劍鳴如鳳凰清啼,振翅九霄,顯出北斗七星和陰陽八卦之異象,道蘊流轉,攜滔天劍意,將大祭司的身子和頭顱全部磨滅成塵。
滄啷!
斬邪劍自動歸鞘,瞬間收斂了所有的鋒芒,返璞歸真。
而這柄剛剛大展神威的道門神劍,此刻正乖乖被一個人握在手中,青色劍穗飄揚,和那襲飄逸的青袍十分般配。
桃木為簪,束著道髻,鳳目疏眉,神姿高徹,在徐徐清風中飄然而來。
人未至,劍已殺敵。
宛如傳說中瀟灑不羈的劍仙。
“師父!”
長樂的眼睛都笑成了新月。
李道玄伸手在她的額頭上重重敲了一下。
“好疼……”
長樂捂著腦袋,雖然委屈,但也知道自己偷偷跑出來是不對的,給師父添麻煩了。
“還算不錯,至少沒有丟為師的臉。”
李道玄相隔百里時,便以天眼看到了齊郡之景,沒想到竟然發現了自家徒弟。
這小妮子,膽子忒大了。
不過讓他欣慰的是,長樂雖然鬥法不行,卻能在生死關頭毫不怯戰,挺身而出,小小年紀,已有了幾分擔當。
那個總是給他做花蜜糕的小姑娘,如今也長大了呀。
李道玄摸摸她的腦袋,同時渡過去法力替她療傷,以資獎勵。
這叫一手大棒一手甜棗。
長樂依然還像小時候那般享受著師父的撫摸,神態微憨,彷彿一隻愜意的小貓。
“師父,從今以後,我一定好好修煉各種法術,再也不偷懶啦!”
長樂舉手發誓,聲音堅定。
經過這次經歷,她發現了自己的弱小,那些曾經沒有興趣的鬥法之術,如今也有了興趣。
一個人只有在遇到危險時,才會明白有劍在手的重要。
“知道就好。”
李道玄收回手,搖頭笑笑。
其實他並不指望長樂能擔起多少重任,那樣未免太累了,身為他的弟子,應該去過她自己喜歡的生活。
倘有風雨,隻手蔽之。
否則要他這個師父又有何用?
這也是他以往不曾逼迫長樂修煉那些殺伐之術的原因,一切順其自然便好,修道之事,強求不得。
當然,若是她自己願學,那最好不過。
孫思邈望著眼前這個氣度非凡,清俊出塵的年輕道士,總覺得似乎在哪裡見到過,十分熟悉。
但如此風采出眾之人,他若是見過,怎會沒有印象?
就在這時,賈火瞳孔一震,驚呼道:“你……你是……李道玄!”
身為突厥細作,他如何不認識大唐國師李道玄的相貌,這張臉,不知讓多少突厥人膽寒。
據說吐蕃本來都準備發兵攻唐了,就是因為李道玄出關射了一箭,便被嚇得膽戰心驚,再也不敢摻和了。
十萬突厥大軍無功而返,也是因為此人。
對他們突厥人來說,李道玄的可怕,甚至還要在李世民之上!
孫思邈恍然大悟,他終於知道自己在哪裡見過這張臉了。
幾年前他雲遊天下,路經龍游縣,便看過國師李道玄的雕像,當地百姓甚至還為他建造了生祠,香火不絕。
據說李天師曾在龍游縣和萬壽宮的道士一起並肩作戰,殺殭屍、斬蛟龍,最後還召來神鳥救走了被洪水肆虐的百姓。
後來隨著李天師入京城,又做下了許多驚天動地的大事,還成為了國師,龍游縣的百姓更是與有榮焉,每次遇到外地人都要提一嘴,說李天師最早可是在他們龍游縣成名的。
同一個故事,孫思邈至少聽了不下十次!
沒有想到,和珈竟然是李天師的弟子!
等等,這樣說的話,那她豈不就是……
“小女子俗名李麗質,道號和珈,見過藥王前輩!”
長樂作揖行禮。
“原來是長樂公主,失敬!”
孫思邈還禮,而後望向李道玄,剛想行禮,卻被李道玄阻止了。
“藥王前輩不必客氣,小徒能得您照拂,是她的運氣。”
讓孫思邈有些意外,李天師對自己的態度竟然異常尊敬,世人都道他殺伐果斷,霸道凌厲,如今看來,傳言果然只是傳言。
“咱們等下再敘,目前最重要的是防治瘟疫,以及……向這位賈長史問幾個問題。”
李道玄望向賈火,眸光靜如寒淵,令人捉摸不透。
賈火面色一變,立刻用匕首刺向自己的心臟。
他清楚地知道,在李道玄面前想要逃走,絕對是世間最愚蠢的想法。
然而他的匕首刺到身上,卻突然化作一把紛飛的花瓣。
賈火一咬牙,猛地撞向旁邊的柱子,但柱子也在須臾之間化為一片花海,讓他從其中穿過,毫髮未傷。
他面色蒼白,終於明白了一件事。
在李道玄面前想要逃跑,是一個非常愚蠢的想法,而在其面前想要自殺,亦是同樣的愚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