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界，落雲池。
此處乃是青衣娘娘的沐浴之所，取月光為泉，日精為火，靈脈匯聚，清霧繚繞，恍如仙境瑤池。
彷彿九天之雲都落入了此池中，湯如白玉，芳香馥郁。
凡人沐浴此池可強身健體，百病皆消，修士沐浴，更能提高修為，滋養肉身，堪稱是一處洞天福地。
然而落雲池的主人，青冥界的娘娘，卻並未沐浴，而是坐於池邊蓮臺之上，腦後仙輪流轉，呈七彩之色，聖潔而縹緲。
她雙眸閉合，一隻纖纖玉手輕攏慢捻，暗合九宮之數，恰似蓮花盛開。
落雲池中起波瀾。
一個玉人正在池中沐浴，朦朧的仙霧中，可以隱約看到那比玉還白的肌膚，玲瓏剔透的鎖骨，以及上面晶瑩的露珠。
如墨的青絲在水中漂浮，宛如最名貴的錦緞，又好似一條妖嬈的青蛇。
“姐姐，何必如此拘謹，不妨下池來一同沐浴？”
頓了頓，她調侃笑道：“看姐姐這般聖潔端莊的模樣，妹妹倒真想看一看，姐姐脫了衣裳，赤條條的樣子呢~”
她的聲音宛如玉磬，又似山間流水，花中鳥鳴，自然靈動，隨性無拘，即便面對這位大名鼎鼎的青冥之主，竟也敢出言調戲。
青衣娘娘緩緩睜開雙眸，氣質越發聖潔威嚴。
“穿衣如何，赤身又如何，紅顏白骨，南柯一夢，太真，你也算是成仙得道的人了，如何還看不破那肉身皮囊？”
青衣娘娘的修為愈發深厚了，此刻只是娓娓道來，卻自有天地共鳴，道音相隨，帶著一種難以言喻又震撼心魄的奇異力量。
池中的太真卻不吃這一套，她嬌笑一聲，道：“姐姐若真不在乎這身皮囊，為何還要修這落雲池？”
青衣娘娘坦然道：“修行不夠，依舊留有執念。”
太真笑道：“姐姐的執念，不會便是……我那英俊又可愛的小師弟吧。”
青衣娘娘神情不變，冷然道：“太真，李道玄是我徒兒之道侶，有些玩笑，不可亂開。”
“呦，姐姐生氣了呢~”
太真美目流波，笑道：“怎麼一提到我那小師弟，菩薩一樣的姐姐，就突然變得像人間女子了呢？”
青衣閉上眼睛，淡淡道：“據說你在終南山消失後，李道玄便派蟄龍和不良人四處尋找，這些年從未放棄過。”
太真臉上的笑意一滯。
“堂堂大唐國師，為何會對他的師姐如此念念不忘？”
“你們在終南山的那段時間，到底經歷了些什麼，諸葛箐這個名字，為何會被人故意用道法掩蓋，混淆天機？”
太真眼中露出一絲恍然，似乎又想起了那段山中歲月，她扮演諸葛箐，和小師弟玩得不亦樂乎。
小師弟會講故事，會作詩寫詞，會陪她一起看日出，喝百花醉，還燒得一手好菜，茶茶也很喜歡他。
那是她最難忘的一段歲月，可惜諸葛箐和李玄的故事戛然而止，書本上的墨跡永遠停留在了第四回。
第一回，兩人相識，她指點了長安失目案的線索。
第二回，她釀好百花醉，施展顛倒陰陽的大神通助他突破到陰神後期。
第三回，因一本《柳生傳》讓兩人的關係更進一步，她送上鳳凰精血助其完成四聖大陣。
然而到了第四回，因為兩人有了肌膚接觸，使西王母的意識受到刺激，暫時掌控了身體，差點殺死了他。
於是她不得不帶著茶茶離開了長安，從此隱姓埋名。
現在想起，那竟已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太真，伱此次前來找我，加固封印是假，恐怕別有心思吧。”
青衣娘娘眸光清澈，似乎看透了人心。
太真剛想說話，突然神色一動，連忙低頭沉入了落雲池，只留下一圈圈漣漪。
一隻紙鶴飛來，仙光一閃，變為了李道玄的模樣。
他望著落雲池邊的青衣娘娘，目光一柔，輕聲喚道：“青霓，我——”
青衣娘娘突然睜開雙眸，檀口微啟，輕輕一吹。
青風浩蕩，竟直接將李道玄的元神虛影給吹散，紙鶴也彷彿失去靈魂一般，晃晃悠悠地落下，變成一張符紙。
青衣娘娘伸手接住，望著上面的文字，眸光微微盪漾。
咕嚕~
太真從池中探出螓首，長髮已經全部被水打溼，沾在清麗絕美的面容上，眉心的那點硃砂更顯殷紅。
“嘖嘖，青霓……”
她向前游去，在池邊託著玉腮，皎美的身段在水中若隱若現，用一種刻意誇張的口吻喊道：“青霓，青霓~”
青衣娘娘冷哼一聲，屈指一點，池水聚攏化作一朵蓮花，將太真全部包裹了進去。
但是那聲音依舊在蓮花中隱隱響起。
“青霓姐姐，你怎麼惱羞成怒了？”
“妹妹做錯什麼了，你明說，我改還不行嗎？”
“好不好嘛，青霓~”
嘩啦！
水蓮花飛濺，太真飛身而出，玉體驚鴻一現，池邊的雪紗白裙自動飛來，裹住那無限美好的風景。
未穿鞋襪，赤足如雪，輕輕點在清澈的池水上，盪漾起絲絲漣漪。
“青霓——”
她正要繼續調侃，卻發現岸邊已經空空如也，人去樓空。
……
陰山。
李道玄和師妹太薇盤膝坐於雲中，一邊看守著那座地宮，一邊等待各派高手到臨。
“師兄，除了咱們龍虎山，其他宗門的陽神境真的會來嗎？”
太薇有些懷疑，她雖然知道師兄現在是大唐國師，今非昔比，但是那些修成陽神境的大能，要麼喜歡閉關，要麼就是隱遁避世，神龍見首不見尾。
就算師兄的紙鶴能找到他們，他們也未必肯前來吧。
能修成陽神境的人，往往都有著自身的傲氣，怎會甘心聽從一個後生晚輩的差遣？
對於師妹的疑惑，李道玄只是微微一笑。
“算算時日，來與不來，應該馬上就能見分曉了。”
這次他搖了許多人，甚至一些人都從未接觸過，那些人會不會來，李道玄也拿不準。
來了便是朋友，不來亦非敵人，只不過此戰之後，再想當他李道玄的朋友，獲得大唐的扶持，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來了，好強的劍氣！”
太薇劍眸一亮，露出強烈的神采，望向南方。
一道道劍光飛來，化為無數道身影，或少年，或青年，或暮年，皆身穿道袍，揹負長劍，氣宇軒昂。
為首的是個頭戴斗笠，揹負劍匣的老道士，他鬚髮皆白，面板枯黃，但那雙眼眸卻如雪照寒江，灼灼如炬。
人未至，爽朗而豪邁的笑聲便豁然響起。
“哈哈，李小子，你遍請天下陽神，怎麼唯獨漏了老道？難道是看不起我許青玄的劍嗎？”
緊跟在他身後的萬壽宮掌教吳秋白聲音朗然，鏗鏘如劍。
“萬壽宮辟穀中期以上的弟子，共三十四位，全部隨師祖參戰，聽憑國師調令！”
李道玄微微一怔，望著那一雙雙或是激動，或是平靜的眼眸，心中動容。
他此次搖人，特意避開了許青玄，卻不想還是被對方得知，而後毅然帶著萬壽宮的弟子前來除魔。
“許前輩，你這又是何必呢？”
李道玄忍不住嘆道。
當年他雖然用一顆羅漢泥丸救活了許青玄，但也只是延續了幾十年壽命，之後許前輩南征北戰，四處殺伐，一句不平道人殺不平，不知讓多少妖魔魂飛魄散！
連年血戰，他的壽命損耗嚴重，李道玄更想讓其安享晚年。
至於萬壽宮，門人弟子多有犧牲，許前輩的九個弟子更是全部戰死，以至於不得不讓徒孫吳秋白掌教。
蛟龍出井，水淹全縣之時，萬壽宮又犧牲了許多弟子，以至於現在辟穀中期以上的道士竟然只剩下了三十四人，即便如此，卻還是慷慨赴國難。
許青玄大笑道：“李小子，你懂個屁，少廢話，有酒沒有？要上檔次的！”
李道玄拿出一罈美酒，這是李世民曾經送他的三罈美酒之一，他說過，得酒三壇，便保李唐基業三百年。
許青玄痛飲一口，眼睛霎時明亮起來。
“哈哈，好酒，你小子果然夠意思！”
“來，赤霞，你也喝一口！”
比起五年前，燕赤霞已經變了許多，不再是一幅錦衣書生的模樣，而是有了些鬍子，整個人也成熟了許多。
不過他仍舊不喜歡喝酒。
“呵呵，不喝酒，你還耍什麼劍？”
許青玄罵道，恨鐵不成鋼。
燕赤霞只是笑笑，不說話，那雙神氣完足的眼眸望向李道玄，露出複雜之色。
十年的比劍之約已經過去六年，只剩下了四年。
雖然他已經修成了陰神境，今非昔比，卻驚聞李道玄一箭殺陽神，退萬軍，更於登州提蝗神首級，一嘯驚天下！
差距越來越大了。
想想就頭疼……
“哈哈，這麼好的酒，被你這老傢伙喝了簡直就是浪費，牛嚼牡丹，快分我嚐嚐！”
爽朗的聲音響起，接著天罡之氣湧動，一道身穿天師紫袍，手提長劍的身影飄然飛來，面容清矍，氣度不凡。
一瞬間，李道玄劍匣中的斬邪劍激動不已，發出陣陣劍鳴。
那道人手中的劍也震顫不已，幾欲出鞘。
龍虎山鎮派之寶，三五斬邪雌雄劍，在經歷了數千年歲月後，終於再次重逢，雌劍與雄劍遙相呼應，寶光如虹。
李道玄和太薇同時起身，躬身行禮。
“弟子拜見師父（師叔）！”
“好！好！好！”
張乾陽見到這位自己最引以為傲的弟子，心中也很激動，忍不住連說了三聲好，連三五斬邪雌雄劍的異動都顧不上，連忙上前扶起李道玄。
“師父……”
李道玄看到師父微白的鬢角，心中一酸，第一次體會到歲月的無情。
不知不覺，師父也開始老了。
張乾陽也細細打量著自己的得意弟子，當年兩人云遊天下，居陋室，斬妖魔，嬉笑怒罵，卻又相依為命。
曾經那個不諳世事的小子，如今已成為了道門新一代的領軍人物，還是大唐國師，威震天下諸國。
如果不是遇到了李道玄，恐怕他早就已經死在了某個破棺材裡，再也不能回到龍虎山，更不會成為第八代天師。
“當個龍虎山的天師就夠累的了，更別說是當國師，你看看你，比以前都清瘦了許多。”
張乾陽拍著他的肩膀，認真道：“如果在長安待得不開心，就回龍虎山吧，不論何時，龍虎山，都是你的家。”
徒弟能否成材固然重要，但活得開心更加重要。
成為第八代天師後，張乾陽才知道這個位置有多麻煩，要考慮的事情太多，將心比心，徒弟身為一國之師，豈不是更加受累？
“師父放心，我還好。”
張乾陽扶須微笑，然後拉著李道玄喋喋不休，講老天師睡覺時的呼嚕聲，講兒子張衛鞅對李道玄的崇拜，講龍虎山中平淡卻又美好的歲月。
以至於連多年未見的老友，還有師侄太薇都給忽視了。
許青玄飲一口酒，嘟囔道：“婆婆媽媽，這有了孩子的男人，果然不一樣了，跟個娘們似的，呸！”
張乾陽平靜地轉過身來，皮笑肉不笑。
“你個老東西，就是羨慕我和凝煙有了孩子，呵呵！”
許青玄暴跳如雷，道：“你再呵一個？”
“呵呵。”
許青玄氣得鬍子都吹了起來，開始扁起袖子。
張乾陽也擼起紫袍，毫不顧及天師形象，眼看一場“大戰”即將爆發，突然，遠處飛來一道流光。
又有陽神境前來。
張乾陽迅速放平紫袍，許青玄也卷下袖子，負手而立，兩人皆是高冷模樣，好一派宗師氣度。
“嶗山白雲子，遵大唐國師令而來！”
嶗山派掌教竟親自前來。
無獨有偶，一道道流光接踵而至。
“龍門派太上長老紫薇山人，遵大唐國師令而來！”
“純陽宮三山上人，遵大唐國師令而來！”
“樓觀道掌教袁天罡，遵大唐國師令而來！”
“茅山派玄誠、葉法善……”
往日裡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道門陽神，如今竟一個個飛來，甚至包括茅山派的葉掌教。
不僅如此，梵音響起。
“阿彌陀佛，白馬寺慧禪，帶寺中諸位首座，特來相助國師！”
“我佛慈悲，少林了空，攜十八銅人，遵國師調令！”
許多佛門大能也來到了陰山，有的還帶來了門下的傑出弟子，比如少林的十八銅人，每一個都是陰神後期，布成羅漢大陣，可與陽神一戰！
到最後，連吐蕃密宗的當代上師智藏都來了，他背後生出明王法相，周身流轉佛光，對著李道玄雙手合十。
“金剛寺智藏，遵大唐國師令而來。”
一時間，陰山上空霞光萬道，紫氣沖霄，如群仙畢至，萬佛當空。
太薇呆呆地看著這一幕，她萬萬沒有想到，竟然會來這麼多人，師兄的名頭……原來如此之大。
張乾陽嘿嘿一笑，對著許青玄得意道：“羨慕嗎，我徒弟！”
“呵呵，看你那副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爹呢。”
許青玄反語相譏，看似不屑，心中卻有些發酸。
福生無量天尊，竟然讓張乾陽這個老傢伙給裝到了……
天下陽神，大半於此，佛道兩家，竟入一人麾下！
如此盛景，恐怕是前無古人，亦後無來者了。
……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