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千機子突然一改態度，邀請自己共飲美酒，一向豪飲的李道玄卻並沒有坐下，而是冷冷地望著他手中的酒。
那深紅色的酒水似乎有著某種奇異的魔力，散發著一股極為誘人的味道，只是遠遠嗅著酒香，就讓人的心中湧起一股渴望。
見李道玄遲遲不動，千機子淡淡一笑，道：“李真人是怕我下毒？”
他自己拿起酒杯先喝了一口，露出一絲極為愜意的神情。
這時詭異的一幕出現了，他腦後的那副面孔也開始說話，似是也想喝酒，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李道玄看得心中一凜，這幫邪修，果然都是人不人鬼不鬼。
“李真人可知我今年多少歲？”
千機子突然問了一個問題。
李道玄想了想，道：“五六十歲？”
其實千機子看起來只有三十多歲的樣子，面板白淨，目光明亮，整個人富有活力，若非留著山羊鬍子，就算說二十多歲也會有人相信。
千機子搖頭笑笑，道：“你只說對了零頭。”
李道玄心中一震。
“確切地說，我今年已經一百五十四歲了。”
他眼中露出一絲緬懷，道：“我和你師祖張之言是一個時代的人，當年他如日中天，鎮壓天下群雄，而我只不過是一個在他的光芒下東躲西藏苟且偷生的邪修。”
李道玄反語譏諷道：“難道你現在就不是嗎？”
千機子冷哼一聲，道：“當然不是！”
“如今他老了，張之言再厲害又能怎麼樣，就連他的兒子現在都成了一個老人，可我還是一樣年輕！”
千機子舉起手中的酒杯，輕輕搖晃著那散發奇異香味的酒水，得意道：“而我永葆青春的秘訣，就在這杯長生釀中。”
“我知道像你這種出身名門正派的弟子，一向看不起我等邪修，覺得我們劍走偏鋒，誤入歧途，呵呵。”
千機子譏諷道：“但修行本就是與天爭命，我們邪修不過是多些手段罷了，就比如這杯長生釀，便是取懷胎三月嬰兒之精血釀成，蘊含先天之炁，能極大程度地延長人的壽命，助我等修行！”
李道玄的目光一瞬間變得格外凌厲，心中升起森然殺意。
嬰兒在母親腹中，一般三月成人形，這時會誕生一道先天之炁，最是純粹無垢，而千機子話中的意思，便是要在此時剖腹取嬰，煉血為酒！
“此酒極為珍貴，縱然是我也沒有多少，若非今日你李真人大駕光臨，我還真捨不得拿出來呢。”
千機子將酒杯遞向李道玄，他倒是想看看，堂堂大唐國師，能不能拒絕長生的誘惑。
在他的注視下，李道玄伸手接住了酒杯。
千機子的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然而下一刻，李道玄便毫不猶豫地將杯中的酒水一把倒在了地上。
千機子的眼神冷淡下來，聲音冰冷道：“李道玄，你可知道就是這小小一杯，至少便要三十個嬰兒！”
聽聞此話，李道玄的目光變得更加凌厲，心中殺意沸騰。
就是這麼小小的一杯，背後卻是無數條人命，而千機子能有今日的容顏，又不知喝下了多少長生釀？
這背後的數字恐怕觸目驚心！
“不必如此看著我，曾經我也認為自己不會喝，直到我真正見識到了歲月的可怕，在死亡面前，區區良心，又算得了什麼呢？”
“李真人乃是一國之師，不妨猜一猜，如果這長生釀流傳出去了，會有多少自詡正義的暮年修士坐不住？”
李道玄沉默不言，良久，他開口道：“你說了這麼多，究竟是什麼目的，總不是為了推銷你的酒吧。”
千機子微微一笑，道：“我的目的很簡單，就是想讓李真人摒棄成見，和我坐下好好談一談。”
“談什麼？”
“合作。”
千機子凝視著李道玄，道：“李真人找到了這裡，想必是發現了《柳生傳》的秘密，貧道可以放你離去，但從此之後，《柳生傳》的事情，閣下就不要過問了，作為回報，以後所有邪修都不會踏入長安一步。”
他不是沒有考慮過在這裡殺死李道玄，透過剛剛的交手，他發現對方的實力雖然不弱，但並沒有想象中的那樣強，他有把握將其斬殺於此。
但是他不得不顧忌到龍虎山的那位老天師。
算算時間，張之言應該也活不了多久了，如果不能渡劫成仙，就會壽終正寢，他犯不上在這時候惹怒那個半隻腳踏入黃土的老頭子。
對方暴怒之下，真想拉個人一起走，那麼就算躲到天涯海角，千機子都覺得不安全。
龍虎山的其他小輩弟子，殺了也就殺了，但李道玄……至少在張之言死前，確實動不得。
聽到他的話，李道玄心中冷笑。
長安本就禁止邪修入內，不良人對此是發現一個殺一個，千機子拿這種事做交易，真是好一個空手套白狼。
不過李道玄無所謂，就算對方拿出再多誠意，他也不會與其合作。
見李道玄不為所動，千機子繼續道：“李真人，我勸你還是答應為好。”
“哦？為何？”
千機子微微一笑，似是成竹在胸，智珠在握。
“原因有三，第一，我相信李真人大好前程，也不想葬送在這裡，你這次陰神出竅而來，就等於把脖子放在了本座的刀下，是生是死，全在本座一念之間。”
李道玄點點頭，道：“說得不錯，第二個原因呢？”
“第二，在斬殺了那頭興水神猿後，李真人應該受傷不輕吧，還躲在冰湖下療傷，直到今日，傷勢都沒有恢復過來，所以剛剛我才能從你劍下逃脫，這種時候，李真人以及大唐皇帝，都應該不想和我們邪五老發生衝突吧。”
聽到冰湖二字，李道玄目光一動，道：“閣下躲在這千機洞天，訊息卻很靈通嘛。”
千機子淡淡一笑，道：“雖然那批邪修都被你殺光了，但還是有人在臨死前以秘法將訊息傳了出來。”
李道玄想起自己剛在冰湖下甦醒時以玄冥真水斬殺的那批邪修，看來其中就有千機子的人。
“至於這最後一個原因……”
千機子目光幽然，道：“李真人不妨想想，如今的《柳生傳》，總好過以前的屠鎮煉城，你今日選擇合作，還能維持住表面的和平，否則那些得不到丹藥的邪修，會做出什麼事情……可就不好說了。”
李道玄眉毛一挑，道：“你這是在威脅我？”
千機子笑而不語，一副掌握全域性的樣子，他又給李道玄倒了一杯長生釀，道：“這三個原因，可否讓李真人飲下這杯仙酒？”
言外之意，李道玄若是同意合作，便喝下這杯酒。
李道玄一動不動。
千機子的眼中露出一絲殺機，道：“李真人，本座敬你是大唐國師，才和你說了這麼多，莫要不識抬舉。”
他不想招惹張之言，但並不代表他就對李道玄毫無辦法，只是一百多年的閱歷讓他不想去用一些魚死網破的激烈手段。
不想，不代表不能。
李道玄輕嘆一聲，道：“閣下所說的三條理由，句句都很有道理，讓人很難不信服。”
千機子眼中的殺機緩緩斂去，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但可惜，我拒絕。”
李道玄直視著他的眼睛，眉心天眼中醞釀起點點金光，聲音殺氣騰騰。
“自今日起，大唐會將《柳生傳》列為禁書，各州不良人皆會清剿此書，奉勸爾等立刻退出我大唐疆域，否則無論何人，皆就地斬殺！”
砰！
盛怒之下，千機子捏碎了那杯酒水，厲聲道：“李道玄，這樣說你是不打算好好商量了？”
“商量？”
李道玄冷冷地望著他，天眼中的金光越來越盛，如神明威震，生出降魔之怒。
“你剖腹取嬰的時候，怎麼沒和懷胎的母親好好商量呢？”
“另外，剛剛我的話，也不是商量，而是告知。”
李道玄手捏雷印，施展五雷正法，讓原本晴朗的千機洞天瞬間變得陰雲密佈，雷鳴聲絡繹不絕，震耳欲聾。
“爾等邪修……”
“要麼去做，要麼去死。”
……
玄都小院。
盤膝閉目的李道玄突然眼皮一顫，緩緩睜開眼眸，目光鋒銳如劍，還夾雜著一絲絲雷霆。
束髮的木簪不知何時已被劍氣粉碎，墨髮於風中飄舞，原本出塵的氣質多了幾分殺伐之氣，好似一口微微出鞘的神劍，令人觸目心驚。
他抬起頭，看到天上竟然出現了一層雷雲。
這雷雲並非他施法招來，而是感受到了他心中的殺意和怒火自然而生，這也是他修成《五雷養元功》第七層後肉身發生的神異變化。
怒則雷霆聚！
他和天地間的雷霆大道有了更深層次的默契，如魚得水，如鳥在林，甚至於他的心情會不自覺地影響到周圍天地的雷霆之力。
就彷彿傳說中的先天神明，上古雷神。
“老爺，你怎麼了？是誰惹你生氣了，小白去教訓他！”
池水之中，一條白色巨蟒浮出水面，鱗片好似水晶，頭上生角，已有幾分化蛟之勢。
小白望著怒意難平的李道玄，眼中露出一絲兇光。
它性情溫良，不喜爭鬥，但若是誰惹李道玄生氣了，就會展現出極其兇戾的一面，甚至不惜掀起滔滔洪水。
李道玄輕輕一嘆，道：“無妨。”
小白眨了眨眼，它沒有再說話，而是將身子變小，和昔日與李道玄初見時相差無幾，它迅速爬過去，鑽進李道玄的衣袖中，纏繞著對方的手臂。
李道玄揮手散了雷雲，目光露出一絲凝重。
他的那縷元神戰死了。
千機子不愧是邪五老之一，成名多年的老魔頭，不僅法力高強，法寶也是層出不窮，光是保命用的法寶，就足足有七件！
李道玄的那縷元神以雷法、天眼還有劍意與之交手，戰至最後一縷法力耗盡，才終於將他那七件保命法寶給擊潰，傷到了對方。
但也僅此而已了。
只能說不愧是活了一百五十多年的老魔頭，底蘊確實驚人，就算是李道玄的真身與其交手，也不敢說就有十成把握能將其拿下。
最讓他忌憚的是，透過和千機子的交談，他隱隱有種預感，對方並不是一個人。
邪五老之間，似乎有著某種聯絡。
思忖片刻，李道玄一揮衣袖，從袖口中飛出一隻傳音紙鶴，撲扇著翅膀在他頭頂盤旋。
“去找到青帝，讓他立刻來見我。”
紙鶴非常人性化地點點頭，而後飛向空中，消失不見。
……
千機洞天。
這個千機子精心打造的道場，如今已經變得千瘡百孔，一片焦土。
許多機關傀儡都受到了波及，被雷霆攔腰劈斷，成了一地殘骸。
就連那棵長滿頭顱的大樹，此時也成了焦木，一顆顆頭顱滾落在地上，迅速變得乾癟，最後只剩下了一張人皮。
見到這一幕，千機子目光陰沉得可怕。
好一個李道玄！
好一個大唐國師！
在對方陰神消散的那一刻，他才終於看清，原來那並不是李道玄的真身，只是一縷元神化身！
虧他還洋洋得意，以為將對方拿捏住了，卻不想，從一開始他就在被戲耍。
盛名之下無虛士。
他千機子成名幾十年，卻在一個後輩身上鬧了笑話，真是奇恥大辱！
猶豫片刻，千機子拿出了一枚玉佩法寶，將法力注入其中。
玉佩綻放光芒，微微顫動。
過了一會兒，玉佩上響起聲音。
“千機子，不是說過的嗎，沒事別打擾我修煉，我這天蓬變，馬上就要突破了！”
這聲音霸道而粗獷，只是隱約伴隨著幾聲豬叫。
另一道聲音響起，柔媚動人。
“千機子一向穩重，這次突然聯絡我們，怕是有了什麼非常棘手的事情吧。”
一道深沉的聲音響起。
“按照之前約定好的原則，只有出現了陽神境界的敵人才能催動此玉佩，千機子，你又招惹誰了？”
最後響起的聲音則是透露著一絲瘋狂和興奮。
“陽神敵人？哈哈，我好久沒有喝過陽神修士的血了……”
千機子深吸一口氣，道：“諸位，我確實遇到了一個非常厲害的對手，如果不殺了他，恐怕以後的陽靈丹和長生酒，都無法再按約定供給各位了。”
此言一出，玉佩中的聲音頓時陷入了沉默。
片刻後，一道深沉的聲音響起。
“千機子，你是在威脅我們？”
千機子搖頭苦笑道：“當然不是，而是那個人身份特殊，他下定決心要搜剿《柳生傳》，破壞咱們的計劃，若是成功，我沒有了源源不斷的陽氣，自然無法煉丹。”
“那人是誰？”
“大唐國師，李道玄。”
玉佩中的聲音再次沉默。
良久，一道粗獷而霸道的聲音響起，依舊伴隨著豬叫。
“呵呵，原來是故人之徒，那小子比他師父的殺心還重，雖然還不是陽神，但戰績有點嚇人，你和他交過手了嗎？”
千機子回答道：“交過手，我贏了。”
玉佩中的聲音似乎鬆了一口氣。
柔媚的女子聲音響起：“看來這李道玄，並不像傳聞中說得那般威猛呀，想想也是，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道士，能有多大能耐呢？”
“既然如此，那就簡單了，將這個李道玄殺了便是，咱們要小心的，是張之言的怒火。”
“要不先別殺李道玄，咱們就將他的修為廢掉，四肢打斷，再讓千機子將他煉成傀儡如何？”
“哈哈好主意，不過我要一隻他的眼睛！”
聽著玉佩中的聲音，他們似乎已把李道玄當成了囊中之物，唾手可得。
千機子掀起袖子，望著手臂上被雷霆劈出的焦痕，苦笑道：“我雖然贏了，但損失了七件護身法寶，還受了傷，最主要的是，那並非是李道玄的真身，而是……”
“一縷元神。”
玉佩瞬間安靜了下來，久久沒有人說話。
……
感謝書友20200215160402923的五百打上，感謝鐵相思刺、甭了個崩、書友20220727211255779的一百打上，比心！
(本章完)
